长宁侯送云开出了院子,两人一路跨过垂拱门,正要往前院去,却见一个丫鬟急急忙忙往外跑,原本六神无主的丫鬟在看到长宁侯后眼睛都亮了。
丫鬟扑跪在长宁侯面前,口中说道:“家主,六娘,六娘出事了。”
云开此时才看清丫鬟手上染了一层薄薄血痕,她应是哭了一路,眼睛红通通的,隐隐有肿起来的架势,倒不知发生了何事,将她吓成这副模样。
哪知长宁侯比丫鬟还激动,扯着嗓子道:“你说什么?”
他大跨一步,怒喝:“本侯一早交代过,要你等看顾好主子,你个没用的东西!”
说罢,他挽起衣袖,作势要打跪在地上的丫鬟。
云开伸手按住长宁侯扬起的手,冷着声音道:“侯爷三思,随意打骂仆人,失的是侯府颜面。”
她刻意加重力道,长宁侯疼得面部扭曲,声音尖细起来:“老臣知晓了,还请殿下松手。”
长宁侯感受到手部剧痛消失,踉跄着后退,“老臣听闻女儿出事,这才失态,还请殿下宽宥。”
云开笑道:“侯爷关心女儿乃人之常情,孤不过是顾忌着侯府还有贵妃的体面稍加提醒,若这丫鬟当真做错了,侯爷只管送她去官府,依法办事。”
长宁侯此时对云开那是吓得心里发毛,这位殿下当真是个怪种,动辄翻脸,阴晴不定,也不怪陛下那般厌恶。
忆及庆安帝的承诺,畅享着太子日后悲惨的下场,长宁侯才找回点说话力气,“殿下说得是,老臣谢殿下赐教。”
“无妨,侯爷只要按律法办事,心中怀着对大雍、对朝廷的敬畏,便算不辜负陛下的厚爱。”云开淡声开口,随后看向跪在一旁的丫鬟,“你家六娘怎么了?”
那丫鬟没想到太子会为她说话,震惊中也难忘方才险些受掌掴的害怕,更不敢吐露出侯府最大的秘密,只能垂着头,颤抖着声音道:“六娘突发旧疾,婢子一时慌了神,婢子...婢子...”
云开自知丫鬟的话漏洞百出,不欲为难她,只将视线投向长宁侯,发现长宁侯鼻翼翕动,额头不住冒出冷汗,愈发笃定长宁侯府有问题,而她对症结所在也有了大致的猜测。
长宁侯悬着心,见那丫鬟招架不住太子问话,又觉察到太子的视线,忙道:“小女自幼患有喘疾,春日花粉颇多,犯病是常事,烦劳殿下过问。”
“哦,是这样啊。”云开挑眉,“喘疾难治,侯爷要好生照顾你家六娘。孤还有事,今日就不叨扰了。”
长宁侯总算松口气,笑着送云开离去。
太子轿辇消失的那一刻,长宁侯面色骤然变冷,狞笑着冷哼一声,“你这太子又能当多久?”
他一甩衣袖,转身回府,脚步加快,也不知要去做什么。
*
“娘子,您喝口药吧。”
“娘子,求您了,您就喝一口吧。”
......
一间雅致闺阁中,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不住哀求着床榻上的年轻女子。
“六娘,你便把药喝了吧。你不喝药,如此作贱自己的身子,柳姨娘泉下有知,也会伤心的。”
年轻女子对身边的哀求声充耳不闻,始终闭着眼,直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开口,言语间提到了柳姨娘,年轻女子睫毛轻颤,缓慢睁开了眼,一双美目盈满泪水,泪珠从眼尾滑落,顺着面庞隐入鬓发之间。
“阿婆,您别说了,我不会吃药的。”女子声音有气无力,话里的意思却极坚决。
白婆子看着女子苍白的面容,脑海中不由浮现她亲手为女子脱下的带血的衣裙,眼眶一酸,跟着落泪。
她哽咽道:“六娘,老婆子我不是想逼你,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不要性命。”
床上女子便是长宁侯府的六娘,只见她勾起一抹苦笑:“纵使我今日不死,六个月后也是个死,这药我吃还是不吃又有什么分别。”
“自然有分别!”急匆匆赶来的长宁侯掀开珠帘,气得眉毛倒竖,脸上没有一点笑容,恶狠狠盯着余六娘,“你需记住,若你现在死了,你姨娘这辈子都别想得我余家供奉,还有那个崔卓,也别想活过明日。”
长宁侯说得又快又急,毫不掩饰心中恶意。
“你......”余六娘勉强撑着身子坐起,看向长宁侯的眼中满是失望和不敢置信。
“父亲,我母亲曾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为了三兄有个嫡出的身份,为着不受我外祖父牵连,硬要贬我母亲做妾,她认了、也忍了。她一生为你,只是没有生出儿子,只是不幸家族衰落,你便要如此待她吗?”余六娘泪流满面,哭诉心中不平。
抛弃发妻,贬妻为妾,如此下作之事被提起,长宁侯也能面不改色,他伸手指向余六娘,冷笑着开口:“害了她的是你,若你是个儿子,本侯何必贬她为妾?若你安安生生听我安排,本侯又何必迁她出祠堂?可你偏不争气,非要与我作对,抛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谁的荣华富贵?你的?还是三兄的?靠卖女儿得的荣华富贵,父亲享受起来竟不觉得脸红吗?”余六娘擦拭面颊上的泪水,仰起头,冷冷看向长宁侯。
为抬高儿子身份抛弃发妻,长宁侯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坚信,他这么做才是不辜负余家列祖列宗。
可余六娘后面的话踩了长宁侯痛处,他面上的从容褪去,眼睛瞪得极大,气急败坏扬起手,作势要打余六娘。
余六娘愈发梗着脖子,不避不让。
巴掌最终没有落到余六娘脸上,不是因为长宁侯软了心肠,而是因为在他动手的那一刻,有道黑色身影不知从哪里窜出,扼住了他的手腕,让他再不能动分毫。
“侯爷三思,六娘身子金贵,您若打伤了她,那位贵人不会放过您的。”
女子声音极冷,好似蕴着千年寒冰,微微上挑的眼睛以及眼中的轻蔑给人带来极大压迫感。
她像草原上奔驰的猎豹,优雅又危险。
长宁侯知晓她的身份,听到她的话,心中后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