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阴。
已然是正式进入秋季,即便是号称四季如春的淮扬之地,在早晚的时候,空气中也不免涌现了一丝凉意,往来的贩夫走卒们也多多少少增添了衣衫。
尽管今日天色不佳,但在距离扬州府城不过数里的运河沿岸附近依旧是人头攒动,各式各样的呼喊声不绝于耳。
眼下终究是秋粮押解进京的时节,即便近些时日南直隶的局势很是有些诡谲波动,但此时停靠在水面上的船只依旧鳞次栉比,操持多时的船夫水手们挥汗如雨,只求能够在太阳落山之前,多赚取些钱粮,补贴家用。
而沿着运河码头一路向西而行,便是近些年方才兴盛起来,隐隐约约自成一方的\"外城\",平日里就连官府都不敢轻易涉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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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位于外城南侧的\"刘府\"外,前些时日卑躬屈膝,却又不准这府中主人外出的差役们早已消失不见,宽敞的街道上重新恢复了往日冷清肃穆的景象。
除却各家的护院家丁不时在街道上来回梭巡之外,再没有外人随意走动。
但若是有人从高处俯瞰便会发现,如今各府在街道上来回梭巡的护院家丁不仅比往常多了不少,就连运河与\"外城\"相连的几处路口也有专人把守,偶尔有百姓路过,便会主动上前盘问,神情很是凶狠。
越过立于朱门两侧的石狮,大步迈入气势恢宏的\"刘府\"之后便会发现府中一切如故,家丁婢女们有条不紊的操持着各自的差事,脸上瞧不出半点紧张之色。
纵使偶尔有人提及上个月的那场\"变故\",也多是轻松淡然的口吻,似是早已将上个月的\"窘境\"忘于脑后。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在大明二百余年的国祚中,这号称\"扬一益二\"的扬州府早就成为了盐商们的囊中之物,就连官府说话都不见得管用。
懂行的人都知晓,前些时日,这刘府主人任由那些差役在府外驻足,也不过是为了给扬州城中的知府大人三分薄面罢了。
这不,待到刘府发力,联合几名生意上的盟友,暂时切断了盐场的出货量之后,远在淮安府的漕运总督便是着急忙慌的给扬州知府下了公文,解除了他们刘府的\"禁足\"。
从始至终,那些卑躬屈膝的官府差役们就好似跳梁小丑一般,从未被这些扬州城中的盐商们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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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大人,南京的信..\"
时值正午,昨夜荒唐到天色放亮之后方才沉沉睡去的少年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行至位于府邸深处的书房中,在案牍后老者略有些不满的眼神中躬身行礼,并将书信递到了自己父亲的手中。
\"近些时日风声不太对,行事莫要太过于张扬..\"
伸手接过书信之后,年过六旬的刘霖便朝着眼前的少年叮嘱道,沙哑的声音中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
虽说在他命令自家盐场暂且歇业之后,远在淮安的漕运总督便忙不迭的给扬州府递了公文,解除了自家的\"禁足\",就连那两淮盐运使袁可立也没有再生事端。
但不知怎的,他心中总是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父亲大人放心,孩儿就待在这外城,哪也不去..\"
虽说内心深处对于自己父亲的\"谨慎\"略有些不屑,但长年以来的积压,仍是令这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年轻人不敢有半点放肆,并随口补充了一句:\"孩儿刚刚要出门喝酒,正好碰上自南京而来的信使,孩儿瞧那人的神色颇为惊惶,便直接拿给父亲了。\"
闻听此话,老者的目光也不由得自眼前长子的身上移开,转而盯着原本被自己随意搁置于一旁的书信。
自南京专门而来的信使,并且神色颇为惊惶?
他们淮扬盐商能够在这南直隶立足二百余年,身后自是有通天的手段,就连直接隶属于官府的\"驿站\"也能被他们征用,借此传递消息。
不过为了确保消息传递的快捷和安全,他们这些盐商仍是在各地专门雇佣了一批\"信使\",用以传递重大消息。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身着寻常元外服的刘霖便是有些凝重的撕开了信封,转而开始阅读书信。
但只是一眼,其红润的脸色便是变得惨白起来,枯瘦的身躯也迅速颤抖起来,令得本是专门离去的少年都忍不住愣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了?南京那边发生什么事了,竟是令自己见多识广的父亲都如此大惊失色?
\"父亲,出什么事了?\"
只一瞬间,少年脑海中的惺忪睡意便消失不见,其狐疑的双眸死死盯着案牍后的父亲,小心翼翼的追问道。
\"快,即刻跟咱家各地的盐场取得联系。\"
\"从今日开始,各地盐场务必与家中日日通信。\"
\"一旦通讯中断,各盐场便即刻关门歇业,不准向外兜售哪怕一文钱的盐。\"
在少年人不敢置信的注视下,平日里儒雅随和的老者汗如雨下,其惊恐的低吼声也是猛然在书房中炸响。
难怪他近些时日总觉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原来症结出在这里!
他就说,紫禁城中的天子正值壮年,且一向身体康健,岂会突然病重到难以临朝辅政?
这一切,都是天子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父亲,这到底是怎么了?!\"
心思跌宕之下,呼吸急促的少年难掩眼中的惊惶和不解,哆哆嗦嗦的追问道。
他们刘家在这淮扬之地,虽然不算是势力最为庞大的\"盐商\",但靠着分布在各地的十余个盐场,每日的营收纵使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若是突然关门歇业,他们刘家该遭受多大的损失?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
\"皇帝根本就不在紫禁城,也没有病重!\"
\"这一切都是蒙蔽我等的障眼法!\"
闻听自己长子不解的呼喝声,沉沦商海数十年的刘霖愈发暴躁不安,其疯狂的眸子猛然瞧向南京,牙呲欲裂的咆哮道:\"皇帝来南直隶了,皇帝亲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