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无错得到消息的时候,城门已经关闭,荆国的那批人早已于申时就出城了,城内遍寻不到,他甚至悄悄摸了一遍周太尉府,叫袁拓专程跟着周翼琮,都没有查出薛云初的踪影。
张肆伍的残余也遍寻无踪,袁无错一拍桌子,袁四袁拓袁隐几人全部站了出来。
“走,跟爷出城去,找舆策图兰哪个兔崽子要人!”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凌无我三人、凌双双和莫应星两人远远地跟在袁无错的身后,而在他们身后的,则是梁昀瑾和虞晚莱。
梁昀瑾听说她不见了,便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满城里搜寻,直到现在,他亦是水米未进。
一群人拿着五城兵马司的牌子出了城,一路循着踪迹往西南方向追去。
薛云初刚刚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上绵软无力,倒像是叫人用过蒙汗药的样子。
马车不住地颠簸着,侧着耳朵,她只听到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以及有人不住地吆喝着马匹快速前进的声音。
帘子外没有半丝光线透进来,怕是已经出城很远了。
她努力地挪动了一下双手,药力太猛,用尽全力也不过是微微抬了一下手而已。好在马车忽地颠簸了一下,倒叫她往旁边挪动了一点点。
她触摸到另一个温热的胳膊,手指捏着那人的衣袖捻了捻,又努力地闻了一下,是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布料,应该就是仍在昏迷中的飞星了。
马车跑得极快,加上蒙汗药叫她头脑发昏,一时间忍不住,她便吐了出来。
晚饭还没吃,因而此时吐出来的,不过是几口酸水而已。
“飞星……飞星……”她发出微弱的声音,最后手指稍微用力,将指甲钳进飞星的手背,飞星这才“唔”了一声,悠悠转醒了。
“飞星,快醒醒,咱们叫人掳了,不能睡!”薛云初咬破舌尖,努力保持清醒道。
马车颠簸得更厉害了,路面状况如此不好,怕是已经跑出汴梁七八十里路了。
飞星也渐渐有些意识,在黑暗中虚弱地喊道:“小姐……你……你可还好?”
薛云初道:“我还好,就是手脚无力,咱们肯定是叫人下药了。你可能动弹?”
飞星呜咽着道:“动不了,浑身无力。”
“小姐,都怪我,这可如何是好……”
“别哭,咱们一起想办法。”薛云初正安慰着她,忽而听到外面有人道:“马跑了四个时辰,有些吃力了,咱们找个地方歇一歇。”
薛云初便对着飞星道:“先闭着眼睛装睡。”
过了一会儿马车渐渐停下来,车外又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主子,这处可以暂且歇息一阵。”
“嗯,传话给后面的,原地整修半个时辰,喂饱马匹,半个时辰以后立即启程!”
“主子,要不要去查看一下马车里的人?”
“不必,咱们的药猛得很,这一觉怕是要睡到明日才能醒来。”末了那人又补了一句道:“叫人好生在车外看管,少一根毫毛,唯你是问!”
“是!”
薛云初努力地挪动着身体,从帘子的缝隙里往外望去。早就过了十五,外面的月光十分黯淡,勉强只能看到树影,听到几声马儿的嘶鸣而已。
会是谁呢?谁会掳了她出城?目的是什么?
是冷宫里的何恕欣?亦或是周翼琮?或者是张肆伍的铁甲卫残余?
她脑子努力地保持清醒,在脑子里搜寻可能的仇家时,脑子里闪过袁无错的身影。
他现在肯定急坏了,正满城里找她吧?他可知道自己出城了?
袁无错等人一路猛追,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到达京郊七十里处的密林时,舆策图兰的人早已离去,三岔路口都有新鲜的马蹄印和车辙,他们到底去了何方?
眼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袁无错内里如同万箭穿心,恨自己因为一时疏忽,叫那舆策图兰用了相同的招数,劫了人跑了。
他坐在马上,黑龙驹十分急躁不安,不住地往前踢踏。
他忍着心头的烦乱轻轻安抚着自己的马儿,只见黑龙驹马蹄刨土的方向,地上躺着一枚绿黄相间的玉佩。
他跳下马来,将那枚玉佩拾起,凌双双和莫应星几人也策马追了上来。
她下马来,一把将袁无错手里的玉佩夺过,带着哭腔道:“这是樊家的玉佩,当年我和阿初救下我阿弟的时候,樊家的嬷嬷给的谢礼!袁无错,阿初是叫那荆国人劫走的!”
莫应星道:“不要急,郡主冰雪聪明,又最有主意,她将此物仍在这里,肯定知道咱们会去救她。”
袁无错立即翻身上马道:“咱们走!”
一行人片刻也未曾休息,往发现玉佩的那条路便追去。
梁昀瑾等人则慢了一步,到了三岔路口,与虞晚莱犹豫了一阵,便各择了一条路分头追去。
到了彤江口,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掀开帘子给她们送吃食来了。
雅约萝掀开帘子,看着车厢里被颠得吐了好几回、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主仆二人,忍不住捂着鼻子十分嫌恶地“啧”了一声。
“也不知道这萧国的女子有什么好,弱不禁风地……哎,这什么味道,难闻死了。真是脏兮兮的,令人作呕。”
“阿萝。”舆策图兰走了过来,一个眼神,就叫她十分恐慌地住了嘴。
“王兄。”她略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舆策图兰,后者看了一眼薛云初主仆的惨状,冷着脸对雅约萝道:“叫你的人好生伺候着,给她们洗漱干净。”
薛云初十来个侍女围着,洗漱干净,换了衣裳以后,见到了同样洗漱干净换了衣裳的飞星。飞星的腿还软着,走了几步便叫人扶着同她一起塞到了房里。
薛云初也好不到哪里去,尽管她也是习武之人,如今想要提气使用轻功,竟是半分力也使不出来。
他们歇在了一处山脚下,简单了搭了四五顶帐篷,随行的护卫手拿大刀,虎视眈眈地向外注视着。
薛云初算了算,到底没有把握在武功还没恢复的情况下,拖着飞星突出重围,只得作罢,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吃饭。
正吃着,舆策图兰掀了帘子走进来道:“郡主可还受得住这一路颠簸?”
薛云初就着一杯奶茶吃着饼,飞星见有陌生男子闯进来,便放下手里的饼,站到了薛云初的跟前。
“飞星,坐下吃饭。”薛云初温声劝着飞星,又转头对舆策图兰道:“三皇子难道会因为我们受不住而放慢行程?”
舆策图兰闻言笑了笑道:“确实,郡主是聪明人。我们不过歇息一阵,两个时辰以后便会启程,若想好好休息,两个时辰好好睡一觉还是可以的,若是想别的,怕是不能够。”
薛云初听出他的话外之音道:“你就不怕这两个时辰,我们的人会追上来?”
舆策十分自信地笑道:“论脚力,还没有哪一国的马匹比我们荆国的马更善长途跋涉,行军打仗。你们萧国的马,都是次等马而已。就算我们再歇一个时辰,他们也追不上。”
薛云初闻言道:“你此番作为,就是为了报复袁将军将你劫到汴梁来?”
舆策十分惬意地道:“自然不光为这个。我若说,自己对郡主殿下一见倾心,十分钦慕于殿下,欲与郡主结百年之好。我们成亲以后,两国自此修好,不再兵戎相见,郡主意下如何呢?”
薛云初嗤笑一声道:“三皇子当本郡主是三岁小儿?”
舆策笑道:“郡主真是天资聪颖,如此美貌又擅长医术,在下正好听闻郡主手握中原鄂楚胡家给的不少金银,若娶得郡主,这份助力自然是少不了的。”
薛云初放下空杯道:“原来你们荆国男人也需要靠女人才能坐稳那位置,我还以为阁下与天下男子有何不同之处呢,不过都是吃软饭罢了。”
“吃软饭?有意思,什么叫吃软饭?”
“多说无益,三皇子自己好好猜一猜吧。本郡主还要小憩一阵,恕不远送。”
舆策图兰饶有兴致地走了,临放下帘子前回头道:“听闻郡主已经与那袁将军定了亲,在我们荆国,便是成亲当日也可以抢亲的,只要新娘愿意跟着走,都不是问题。郡主又怎么知道,在返回荆国的路途中,郡主不会对在下倾心呢?”
说完,他大笑着放下帘子离去。
飞星在后面狠狠地啐了一口道:“痴心妄想,呸,衣冠禽兽!”
两个时辰以后,帐篷很快就被收起,薛云初在上马车之前试了试,依旧内力全无。
那奶茶和饼她都试过,没有下药,为何她小睡一阵之后,身上便愈发无力了呢?
“飞星,你现在感觉如何?”
飞星道:“好些了,小姐,你放心,我有些力气,可以扶着你上车了。”
她手脚发虚地上了马车,顺手将腰上的香囊扔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走出去大概五六里的时候,舆策图兰手里甩着她那个香囊出现在了马车侧边。
“郡主如此迫不及待,就要以定情信物相赠了吗?那本王子就却之不恭了。”
薛云初看了看他道:“不过是个废弃的香囊,当个废物扔掉,难为三皇子还专门捡起来,不知道的人怕是要笑话荆国人没见过好东西,什么垃圾都要捡起来当稀罕呢。”
舆策图兰被她这一顿挤兑,也不生气,只哈哈一笑道:“如此,多谢郡主赠礼,到了下一个歇脚处,本皇子也会回赠一礼,你们中原人士最将就礼尚往来不是吗?”
飞星将帘子一甩,便将那不要脸皮的蟊贼隔绝在了马车之外。
薛云初一颗心如同油煎一般,她扔下的那些东西,也不知道袁无错看到没有,有没有找到这条路上来。
她观察过风向和树,也看过日头的方向,舆策图兰实在狡猾,没有直接向西南而行,而是拐了一个大弯,取道西北乌潼山,再向西而行。
连着走了四日,眼看着要到澶州北边的淠州地界,再往西南就要从泯州北部经过,过了边疆九城,可就是荆国的地界了。
薛云初有心无力,心里越发地着急,但对着飞星,她依旧沉稳着好像胸有成竹一般。
她不能乱,若是脸上也显现出急迫的神色,飞星可就真的会乱想,不利于出逃了。
到了淠州城外,舆策图兰便叫人前往淠州刺史府递了瀚衡帝御笔朱批的文碟,一行人没有任何阻碍的就出了城,在离城十余里的草地上搭起了帐篷,原地歇息。
薛云初这才发现,二皇子柘洛并不在此行之列。
舆策图兰发现了她的目光,笑道:“果然瞒不过郡主,我二皇兄此时怕是正好在与袁将军叙旧呢,不过不是在此地,而是远在百里之外而已。”
薛云初道:“三皇子怎么如此自信二皇子还在路上呢?说不定早就回你们荆国国都,去继承皇位了也说不定。”
舆策图兰面色有些许的松动,转而又恢复了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道:“郡主真是不乖啊,到了这步田地,还想来个离间计,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薛云初毫不示弱地道:“过奖。”便转身进了帐篷。
不一会儿,一只信鸽便飞到了舆策图兰的手上。他取下鸽子腿上的信笺,仔细看完之后,脸上就冷了下来。
萧国人的追兵果然追到了他的二皇兄,但是,袁无错和莫应星并不在追兵之中。若不在那边,便是向着此处来了。
可是距离荆国的地界还有三日路程,一路奔袭到此处,已是人困马乏苦不堪言,连四公主雅约萝都病倒了。
这才是他不得不在此地扎营的重要原因。
入夜,雅约萝开始发起高热,甚至胡言乱语起来。
雅约萝的侍女哭诉道:“殿下,随行医士也病倒了,这夜里去哪里寻大夫来?公主实在是病得厉害啊!”
舆策图兰道:“不妨事,现下就有一位现成医士,我去将玥嘉郡主请过来。”
薛云初冷笑道:“三皇子一路都在对我下那无色无味的释功散,如今竟要我以德报怨,去医治你们荆国的公主?你以为我们萧国人都没有脾气,都是傻子吗?”
舆策图兰斜倚着椅子道:“郡主那夜不也曾经相救于本王子吗?如今换了是女子,郡主就不救了,莫非郡主只对我有情才只救我?”
薛云初抄着手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根本不为他的话所动。
舆策图兰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一会儿就要下雨了,这天气,若是待在帐篷外面,只怕是不出半个时辰就要冻出毛病来。”
薛云初笑道:“死了便死了,我死了,且看皇上、袁将军和胡家会不会放过你就是。”
舆策答道:“你这样的美人儿,本王子自是舍不得的,但是你身边那位侍女嘛,可就不一定了。”
薛云初周身的血都冷了,顿时拧了眉毛冷冷地看着他。
舆策图兰也不甘示弱,吊儿郎当地回看着她,目光扫过她的眉毛,一双桃花眼,还有那因长途跋涉而略有些苍白的薄唇,不知为何,看到她的下巴和脖子的时候,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他舆策图兰什么女人没有见过,如今到底是渴久了,竟然觉得这萧国的女子也十分可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