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山庄内人声暂歇,寂静的夜里,只有夏虫偶尔的唧唧声传来,萤火虫在林间的草丛里穿行,闪烁的绿色幽光衬得整个山庄越发的幽静。
临近寅时,东边忽然亮起了火光,数百支箭带着火团如同火流星一般射中了主院的几间房屋。
盛夏时节,山间夜风虽然不大,但依旧让木质结构的房屋上的火势极快地蔓延开来。
一时间火光大盛,几百名黑衣人手持利剑,如同嗜血的蚂蚁般围了上来,一旦有活口从大火中逃出来,等待他们的必将是高悬的屠刀。
可是几百名黑衣人围着越烧越旺的大火,直到房屋因为大火焚烧而坍塌都没有人从火里逃出来,火势蔓延到旁边屋舍都没有人前来救火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东边隐约露出来一点点微白的天光。
为首的人忽然叫了一声道:“不好,中埋伏了!”
还未反应过来,几百名黑衣人预备转身退入林中之时,只见林间黑压压的全是穿着铠甲的袁家近卫军。
袁四高声叫道:“外面的匪徒已悉数伏法,尔等若有降者,可免死罪,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回答他的是无声的寂静。
短暂的寂静过后,那为首的黑衣人道:“落在他们手里必死无疑,不若背水一战,杀出重围,博得一线生机!杀!”
袁四道:“不知死活,各近卫听令,给我杀!”
大战一触即发,两方人马拔刀相向向前冲锋,旋即拼杀在一起。顷刻间刀剑锵锵之声,惨叫声交织。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刀剑抬起又挥下,带着飞溅的血肉又再次抬起。凌晨的微风中血腥之气渐渐从微弱到浓重,腥甜到让人作呕的气味直冲肺腑,站在远处的飞星和纤巧忍不住捂着嘴弯腰呕吐了起来。
在薛云初让丹桂下去休息之后,所有人熄了灯,过了子时,再由着袁四几人叫醒所有人,悄悄趁着夜色从密道走出去,一行人躲在了对面山头上。
才到对面山头没有多久,眼见着大火就那么烧了起来,火光中慢慢围上去的人影越来越多,人影晃动间,更有那刀剑反射着叫人齿寒带火光。
拼杀之声渐渐从密集到稀疏,黑衣人倒下的也越来越多,除了为首的几名黑衣人走脱之外,余下的人全都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已经烧成废墟的庄园内。
直到最后一人扔掉手中的剑,高举双手跪下,袁四糊了满脸的血,转头看到袁无错骑着马带着人马,押着此前逃出去的几名匪首返回了硝烟暂息的别庄。
薛云初侧头看了一眼站在一边静静注视着对面、神情漠然的丹桂,这才对着飞星道:“咱们走。”
又是一日颠簸,返回汴梁之后,目睹了半日厮杀的几人精神并未松懈下来,直到下了马车,纤巧的手脚还在发抖。
袁无错押着人去大理寺审问,薛云初则带着人返回了袁府。
在房里,薛云初一言不发地望着丹桂。
“丹桂,为什么?”
丹桂边咬着牙想要止住身体的颤抖,明明是七八月的天气,她却觉得周身寒冷无比。
“哈哈哈哈……”她的笑声叫纤巧瞪大了眼睛,那笑声听起来十分瘆人,明明是在笑,可是那笑声里却涌出来无限的悲凉和愤懑。
薛云初坐在上首,静静地等着丹桂笑了一阵,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丹桂满面凄苦地道:“你们父女倒是好好地到了汴梁,可是我呢?我呢?!”
“我被人掳走,为什么你们不去找我?为什么?”她面上涕泪横流,一双眼睛里满是悲愤:“老爷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若出面救我,我何至于叫人糟蹋作贱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你们父女好好地到了汴梁,过上了锦衣玉食人上人的日子,而我呢?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活得像个人!我只有这一点要求,为什么?!”
她趴在地上哀哀痛哭,那哭声里掩藏着的痛苦和绝望叫飞星和纤巧二人听了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薛云初静静地坐了良久,等她宣泄够了,哭声慢慢低下去,这才开口道:“那时候,我父亲被人抢了包袱,打得吐血昏迷,若不是他昏迷时还紧紧地抱着我,怕是我也自身难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后来,他硬是凭着一口气撑到有贵人相助,带着我们到了汴梁。但那时他已经病入膏肓,还未到我舅母家便病重吐血而逝。”
“战乱发生之际,我不过六岁有余,三餐不济,生死两悬,还要照顾病重命悬一线的父亲,如何能去寻你?”
她闭了闭眼,接着道:“丹桂,你我都在战争中失去了很多,但你不应该怪我和我父亲,应该怪的,是战乱,是发动战争的人,是那场战争。”
“而如今,你为了复仇,将恨意加诸于我身上,泄露将军和我的行踪,引来杀手行刺,你可知道,边境九城,以及失守的泯州能够收复,都有袁将军一份功劳。”
“你忍心叫这国家再次陷入战乱之中吗?忍心世间又增加无数个像你一样遭遇战火离乱的人吗?”
“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做这些,可是他们逼着我去做,我只能说服自己恨你!这样……我才能说服自己背叛你……”丹桂绝望地瘫坐在了地上。
“孩子我们已经找到,伤得很重,被我们救下来了,现在在咱们名下的医馆里。”薛云初对着她道:“丹桂,我相信你是受人胁迫,如今他们没有拿捏你的把柄和短处了,你可愿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等丹桂给薛云初磕过头,脱了力一般叫人带下去后,外头有人来禀报道:“少夫人,萍夫人到访。”
薛云初抬头挑了挑眉,对着飞星道:“把这个交给袁小岩,他知道怎么做。”便让人将萍夫人请了进来。
“郡主安好。”萍夫人一丝不苟地行了礼,薛云初便也还礼道:“夫人安好,请坐。”
萍夫人客气了一番,等上了茶,却只是喝茶寒暄,好似专程突然上门来,便是要讨得一杯茶喝,闲话几句家常一样。
薛云初见状对纤巧递去一个眼神,纤巧立即带着人从厅里退了出去。
萍夫人这才将手里的茶盅放下道:“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贸然前来,实在是有要事相告。前几日,小周大人来寻过他外祖父,二人在房中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见,但是老将军发了很大的脾气,将他赶了出去。老将军当天便闹着要将杨氏接回杨家,但是周仕宾到底没松口,这件事便没有办成。”
“郡主知晓,妾身在将军府只是个妾室,私心里并不希望她义绝回家,但是,周家老二在谋划的东西,叫妾身心头十分不安。无论如何杨氏是我们杨家出去的姑娘,若是周家做了什么对不起郡主的事儿,还请郡主看在老将军的面子上……”
薛云初见状打断她的话道:“夫人不必忧心,杨氏如今已经那般情状,再坏的境地又能坏到哪里?周二若是不愿善罢甘休,而老将军不愿与之为伍,则他的事与杨家无关。”
萍夫人闻言便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地道:“没想到随军远居边境二十余载,到头来还是要深受其害,可见许多事,光逃避是逃避不了的。”
她道:“当年大姐儿的亲娘走了,她突然遭逢此事,性情大变,闹腾了好一段日子。最后将军与我都妥协让步,不占她母亲的位置,答应她叫我终身为妾,这才叫我进了门。”
“生下大哥儿以后,她又……几次要对着大哥儿下手,有一回支开奶娘后用枕头险些就将我那大郎给闷死了。”
“所以周仕宾一上门求娶,纵使知道他目的不纯,我还是一口就答应了。”萍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有过……若不是我为了以绝后患而急于摆脱她,也不会叫她落到这步田地。”
“后来,她三天两头回来哭诉那周仕宾对她不好,老将军没了法子,只能尽力去为女婿铺路,好叫杨氏在他面前得脸些。在我们离开汴梁前往边疆的时候,她已经诞下长子周翼珞,得了管家的权力,在周家站稳了脚跟。”
薛云初道:“这个周翼珞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孩子,唉……”她叹了口气道:“周仕宾怕杨氏将孩子教坏了,多数情况下都是亲自管教,杨氏插手的时候多数都叫他挡了回去。周仕宾人品不佳,但才学倒是实打实的,两个儿子都是亲手教养,也全都考上了进士。可是周翼珞后来迷上了一个名伶,公然与家长唱起了反调。敬德八年,杨氏倒是难得与周仕宾意见一致,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段,将那名伶赶走,这才又将他拉回了正道。”
周翼珞如今在内阁秘书省任秘书少监一职,年约三十,确实前途光明一片。
萍夫人走后,袁无错派人带回来消息,说是这几日怕是都不能回府,府中之事让她自行处置,人是去是留,单凭她一句话,不必询问他的意见。
“爷还说,您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袁小岩补充了一句道。
过了两日,袁无错依旧没有返回。
一时间外界议论纷纷,都说袁小将军对瀚衡帝不敬,叫年轻的皇帝给扣在了宫里。
袁九娘子和袁四娘子都回了府,一整日下来,都没有什么眉目,又十分郁郁地回了各自的婆家。
薛云初别无他法,几次递帖子求见太后和皇后,都叫人挡了回来。
这一日,周翼琮收到消息称,玥嘉郡主走投无路,竟然想起来求神拜佛,已经启程去五福寺替袁无错祈福去了。
周翼琮立时站起来对着自己的兄长道:“阿兄,走,咱们算账去!”
周翼珞忙道:“真的要去?那咱们可先说好了,只问清楚母亲和阿弟的事,若她认了,咱们去找皇上主持公道,你万不可做其他的。”
周翼琮道:“阿兄放心便是!”
他一人做事一人当便是了。
山路上,薛云初的马车还未到五福寺,便叫人拦了下来。
“郡主殿下真是好雅致,郡马都叫扣在宫里了,还有兴致出门游玩,当真是鹣鲽情深呢!”周翼琮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薛云初掀开帘子,淡淡地看着坐在马上的周翼琮和周翼珞。
周翼珞看起来十分惊慌,试图伸手拉住自己的二弟,低声道:“阿琮!”
薛云初道:“周大人还真是喜欢追根究底啊,不知道避暑山庄的事,周大人参与了几分?没能请的动杨老将军,到底还是棋差一招吧?如今你又有什么立场来质问我?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娘亲到底做了些什么?也对,你现在就是问她,她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但本郡主就不一样了,今日你敢拦我的车架,我保证明日你就能在天牢里数栅栏木头有几根!”
周翼琮闻言当即大怒:“凭你一个来路不正、出身存疑的冒牌郡主,也配与我阿娘相提并论?今日我便了结了你,为我阿娘和阿弟报仇!”
“就凭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薛云初柳眉倒竖,怒喝道:“周翼珞,你也要同他一道执迷不悟吗?”
周翼珞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个走向,连忙伸手抓住了周翼琮的袖子道:“你当真?当真要动手?即便是真成了事,到时候皇上追查下来,咱们阖家都要遭殃啊!阿琮,万不可糊涂行事!”
周翼琮甩开自己兄长的手道:“你走开,我已经找好了证人,到时候有人证明我不在场,谁能奈我何!何况到时候谁是皇上还不一定呢!”
周翼珞听到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惊得几乎从马上跌落,还未稳住心神,便听周翼琮咬牙切齿地喊到:“给我把这个冒牌货抓了,割了舌头、挑了手筋脚筋,扔进最下九流的窑子里去!”
只见百余名杀手穿着便装扮作山间劫匪模样,直直冲着薛云初的马车而去。
还未等人冲到马车近前来,扮作随行丫鬟的凌山派众人立即拔刀,以一当十同那些杀手拼杀了起来。
飞星和纤巧紧紧地挡在薛云初身前,连日间经历两场血战,第一回她们还叫血腥味熏的呕吐不止,如今见到近在眼前的刀光剑影和血肉横飞,除了高度紧张之外,竟出奇地镇静。
凌淙淙和凌双双二人剑法极快,互相为对方护着后背,手起剑落间,数十名杀手中多数已经叫她们一剑封喉,余下的过了几招便叫他们斩于剑下。
凌潇潇和凌源源则在另一路,腾跃跳转之间,剑锋如流星般划过,血线不住地喷薄而出,直看得周翼珞张口结舌,从马上直接跌落了下来。
他心里想的是:周翼琮怕是闯了大祸了。
在他看得胆战心惊眼花缭乱之时,忽而看到了几名侍女中有一张十分熟悉的脸,那是谁?那是?
他如遭雷击一般呆愣在当场,只看着那名女子眉目森冷,如同地狱阎罗一般杀人不眨眼。
不,那张脸虽然与丰五娘一模一样,但那满身杀戮之气跟她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一颗心止不住地狂跳起来,双手紧紧地抓着袖子:是丰五娘吗?
在那女子挑剑转身刺入一名刺客腹部的功夫,有一名杀手已经瞅了空子,对着她的后背便猛冲过去。
周翼珞大喊一声道:“五娘,小心!”
凌潇潇条件反射地拔剑,回头对着冲上来的杀手便是一个横扫,剑身发出轻啸,将那杀手两胫削得血流如注,当即倒地哀嚎不止。
凌潇潇解决了偷袭之人,转头看了一眼周翼珞,便转身又与那些杀手打斗起来。
过了一瞬,她猛地回头,那人刚刚喊的什么?五娘?是她阿娘的名字吗?
她静静地望着周翼琮,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什么,浑然不觉身后的杀机已至。
“潇潇!当心!”凌双双大喊一声,等凌潇潇回头之时,只觉得胳膊上一阵火辣辣地疼,血便顺着衣袖被割破之处晕染了出来。
那杀手还未补刀,便叫凌双双拾起一把刀,对着那刀柄一脚飞踢,大刀以极快的速度飞过来,将他捅了个对穿。
凌源源奔到凌潇潇的身边道:“可还能走动?快去郡主那边!”
周翼琮道:“都给我上!”
杀手太多,虽然已经解决了近半数,但围上来的人还是有不少。周翼琮见几人已经有力竭之势,便胸有成竹地道:“怎么样,你这个冒牌货,现在下来跪在地上求我,兴许我还能叫你进个好些的窑子。”
“呸,亏你是读圣贤书考了功名的人,简直畜生不如,满嘴污言秽语,尽干些恃强凌弱的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呸!”凌双双怒骂道。
“周大人不要过早庆祝了,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薛云初冷冷地看着他道。
凌潇潇在凌源源地保护下,退到了马车旁,纤巧立即撕了衣袖为她包扎伤口。
“敬酒不吃吃罚酒,都给我上,其余的生死不论,这个女人,给我抓活的,抓到了重重有赏!
“慢着!”众人正要往马车处冲去,忽然间周翼珞站了起来,走向马车,看了看凌潇潇,问道:“敢问姑娘,可认识丰五娘?”
凌潇潇抬头看着周翼珞,眼底情绪复杂,她对着周翼珞道:“她已经死了。”
周翼珞往后退了几步,道:“死了?怎么可能呢?我阿娘说,她拿了钱财,自己回老家去了……你是说,她死了?”
凌潇潇道:“对,死了,身怀大肚,被人哄骗着赶到荒郊野岭,差点被灭口,逃命途中被人从山崖上推了下去。肚子里的那个侥幸活了下来,便是在下。”
周翼珞闻言,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目森森,一时间想要呕吐,却吐不出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阿娘答应我,给了你母亲不少银钱,已经妥善安置了你们母子,阿爹也作证……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阿兄,你别听那妖女胡说八道,如今阿娘不能动不能说话,当然由着她们构陷!你让开,今日我要了结了她!”周翼琮双目赤红,已经顾不上要折磨仇人,只求杀之而后快了。
周翼珞垂头不住地耸动肩膀,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末了,他抬起一张似笑非笑、眼泪横流的脸,仰天大叫道:“好!真好!你们叫我娶的,我娶了,可是你们竟如此骗我!骗得我好狠!我就知道五娘不会为了钱离开我……”
他的声音一时癫狂一时低沉,随后忽地转身面朝周翼琮,展开双臂道:“阿琮,她是我的女儿,今日,你不可再造杀孽了,阿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周翼琮顿时火冒三丈道:“你疯了吗?那是我们的阿娘!你为了一个满口胡诌来路不明的妖女,要跟我对着干?你忘了阿娘的生养之恩了吗?”
周翼珞一言不发,长着双臂静静地站在马车前。
众杀手面面相觑,不知道转瞬之间为何局面竟变得如此荒唐,亲兄弟竟然临时反目,做兄长的倒戈到了对面。
周翼琮已经红了眼,仇人近在眼前,他不可能将唾手可得的猎物就这么放跑,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他提着刀就冲了过去,预备打晕周翼珞,再杀了这群巧舌如簧的妖女。
周翼珞见他真的提刀冲了过来,避也不避,只定定地看着他。
离他只有一步之时,周翼琮闷哼一声,晃了一晃,倒在了地上。
薛云初收了手里的镯子戴好道:“我本不欲伤你,奈何你连自己的兄长都不放过,这一针能叫你安生好几个月了。“
周翼珞蹲下去看了看自己的弟弟,见他只是昏迷而没有性命之忧,便转头来走向凌潇潇:“你……你叫什么名字?你可有她的信物?”
“有没有信物又如何?我需要向你证明什么?”凌潇潇嗤笑一声道:“周大人还要来一遭凭物认亲吗?”
“你可知道,我是你的——”
“请周大人莫要随意攀亲,在下姓凌。是师父将我从阿娘的肚子里剖出来,才叫我活了一条命。我只有阿娘和师父师姐妹,在这世间无亲无故,更不会攀上杀母仇人。便是一想到身体里有你周家血,也叫我恶心。”
周翼珞往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之间凌潇潇将剑往前一横,十分冷淡地道:“周大人还是退后些,不然我手中的剑怕是比我的脑子快,要替我阿娘报仇的。”
杨氏已经得到了她应有的报应,周仕宾的报应还在路上。
袁无错守在瀚衡帝的床榻边,看着华神医施完最后一轮金针,瀚衡帝的呼吸逐渐平稳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千防万防,百密一疏。
围攻避暑山庄的人已经审问完毕,张肆伍的人和郑承恩的残部已经勾结到一处,加上废妃何恕欣、周仕宾和藏在后头的那一人。
在下大力气计划杀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同时,潜伏在瀚衡帝身边的一名小内侍官给年轻的皇帝下了毒。
好在华神医一直在为太上皇治疗咳疾并未远离汴梁,及时为瀚衡帝医治,这才叫他转危为安。
一场夺位之争在大萧百姓浑然不觉之时被消弭于无形。
三司会审之后,周仕宾周翼琮父子即刻下狱,周翼珞及时抽身,回头是岸,救郡主有功,不作余党论。
崇安太皇太后因年事已高,久居深宫身体多有不适,即日起迁出慈福宫,前往皇家别院居住。
废妃何恕欣因病亡故,到底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交由其外家闵氏安葬。
先魏王遗孀严氏首告有功,赐金银布帛若干,月俸涨一级。
除此之外,汴梁城里还发生了几间不大不小的事:
先是程礼钦以身体不适向瀚衡帝递了辞表,但最终被瀚衡帝驳回。
严忠平父子同样递了辞呈,但瀚衡帝以朝廷缺人,还需严氏父子为国效力而驳回了。
严敏淳的母亲病重,程氏为替婆母祈福,前往家庙吃斋念佛,归程不定。
程氏那一日对着虞晚苼问出那一句之后,虞晚苼立即被吓得退了好几步,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道:“还请嫂嫂慎言!你我之间本就无事,何来娶与不娶之说?”
程氏一颗心如坠冰窟,犹不死心地道:“你、你当时不适还为我奏乐,难道、难道你对我半分情意也无?我不信!”
虞晚苼对她远远地拱手道:“程夫人,无论从前有什么误会,如今大家都是做了爹娘的人,这种容易引人误会的话还请不要再说了,你我之间并无瓜葛,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告辞!”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氏当场只觉得耳朵轰鸣,脸上火辣辣地灼烧叫她无颜再留在虞府,便带着自己的婢女匆匆回了府。
她恨上了虞晚苼:自己明明是天之骄女,汴梁第一美人,才情也是一等一的,他凭什么瞧不上自己?
再后来,废妃何氏不断滋扰自己小姑子的事就传入了她的耳朵里,阴差阳错之下,她主动接触了何氏。
虽然她不信什么“胡氏血脉一尽,何氏就能当皇太后”的荒唐话,但,她不想看到虞晚苼过得顺顺当当:妹妹是郡主,妻弟是将军,弟弟是驸马,举家都跟新帝沾亲带故。
对比严敏淳那样薄幸的夫君,他好像是一个完美得不能更完美的人一样,这样的人,若不是她的,她便要毁了他。
她不断游说严氏顺从何贵妃,用太后的位置蛊惑严氏。在慈福堂时又歪打正着地找到了薛云初从前的那个丫鬟丹桂,用丹桂儿子的性命威胁她为自己和何贵妃、周二郎提供袁无错薛云初夫妇的行踪动向。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能得偿所愿,将虞晚苼踩在脚下了。
可惜最后功亏一篑,太皇太后再不喜欢袁家和新帝,到底还是运气差了些。
圣上到底顾惜着太祖父的晚节,没有在圣旨上提及她,但婆母她暗中做下这种抄家灭族的祸事,当即就白眼一翻,大病不起。
她已经生育了一儿一女,加上程太傅虽然早已退隐,娘家到底还是有些势力,此时休妻当然是不可能。于是严敏淳叫她自请去家庙吃斋念佛,好给当今圣上一个交代。
“我大嫂走的时候,同大哥大闹了一场,阿娘原本就叫她气病了,这一闹,病得愈发的厉害,已经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了。”严氏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总算是……哎。”
薛云初安慰道:“我舅父已经为你阿娘开了新的方子,这几日眼看着已经大好,你可稍微安心些了。”
严氏拉着她的手正色道:“郡主,若不是你,我早已经是一具泥下枯骨,他们都逼着我去死, 只有你将我从死地里救出来。便是嫁给了一个死人,她也不放过我,她看我嫁了魏王又过继了子嗣,又动起了歪心思,竟跟那废妃何氏搅在一起,想要偷天换日!连累我兄长和祖父甚至程家祖父的仕途,我若再叫她们捏在手里,那便是又要堕入那叫人支配、生不如死的日子!”
薛云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程氏在她的大婚之日对着大表哥说的那番话,她何尝不知晓?原以为她从此绝了念想,没想到她竟钻了牛角尖。
八月底,凌无我师徒辞了薛云初夫妇的再三挽留,返回了崇阿山。
九月初三,太上皇铭轩帝因旧疾难愈,溘然长逝。国丧二十七日未尽,东南边陲浮鞣人举兵进犯,袁无错承帝所命,携带家眷,领兵前往东南边陲退敌。
八年后。
袁无错将手里的虎符拍在瀚衡帝的书案上道:“皇上,浮鞣降了,左右也无事,这虎符放臣这儿就有点多余了。”
瀚衡帝闻言从奏折堆中抬起头来道:“小舅舅,没见朕忙着呢?这点小事你就忍心丢给朕?我阿娘怎么跟你说的?你就不怕我累坏了?”
袁无错道:“不是!臣哪能不顾惜皇上?便是你舅母也顾惜你!但是吧,是这么回事,臣有个好办法,你给小邓将军,他光棍一个,又不娶媳妇,除了皇后娘娘也没人念叨他。臣不一样,臣有媳妇,哪能天天泡在军营里?再说了皇上,你看看你自己,皇子公主你数的过来嘛?臣到现在也只得一个姑娘,臣得抓紧时间再养个姑娘,省得姓莫的天天抱着自己的双生女儿在我面前得瑟。”
瀚衡帝“哼”了一声道:“你已经有一个姑娘了!再说姑娘也不是你想就能有的。虎符给朕收好!别一天天只顾着自己那点儿事儿,要学会替朕分忧!”
袁无错不乐意了,道:“臣对自己有分寸,说下一个是姑娘她就是姑娘!皇上,虎符先寄存在您这儿,玥嘉郡主催我回去呢,皇上注意身体,臣告退!”
说完,袁无错借着轻功,逃也似的几步跑了出去,顷刻间便消失在瀚衡帝的眼中,叫他连嘴里的那声:“哎?”都没来得及说出来。
“小舅舅!你看我阿娘后日里怎么收拾你!”
袁无错回了府,几步跨过外院,一阵风似的穿过回廊,再向东穿过月亮门,走过影壁,这才到了自己的院子。
开得满满当当的紫藤花架下,六岁的女儿坐在秋千上荡得老高,引得五黑犬闪电不住地跟着来回跑,孩子稚嫩的笑声和狗儿欢快的犬吠声不住地传入自己的耳朵,他不自觉地带了满脸的笑意,往花架下坐在美人靠上的那一人走去,就像是那一年在闵家镇第一回寻到她时一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