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容璋便看着她囫囵睡了一觉,待宴席快要散去的时候才堪堪转醒。
红叶立在她的身边,眼观鼻鼻观心,临到散席的关键时刻便拿手戳了戳她。
纪梦舒便是被红叶戳醒的。
她睡时和醒来之时,并没有什么分别,头上的流苏坠子微微晃动,一双明眸就睁开了。
宁怀暄先行离开了,好生送走了那一殿的宾客,纪梦舒才敢活动一番有些僵硬的脖和胳膊。
“走吧。咱们也回去。”
提灯的两个宫人走在前头,外头银霜素裹,她身上披着大氅,走在寂静的宫道上。
殿里头的侍女早就燃上了灯烛,暖黄色的烛光从支摘窗里透出来,格外的宽慰人心。
夜深。
纪梦舒方才在宴席之上已经眯了一会,这会子躺在床榻上,居然也没了睡意,左右闲来无事,她便披上了氅衣,略略撑起支摘窗子,看着外头的夜景。
门廊下的防风灯早就已经熄灭了,院中岁月一经变动,早已不知是今夕何夕的。
忽然寝殿的屋顶上传来一两声瓦片簌簌的响动之声,若是旁人听见了,定时要惊慌一番,而后仔细查看惊动瓦片的是猫儿还是人。
纪梦舒好奇的走在院子之中,面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带着一丝的欣喜。宁容璋也走过去,与她并排立在一处,抬眼往上一瞧,屋顶上方,正立着一个少年。
月色下,他的面部轮廓看起来有些模糊,只身上一身狐绒的劲衣勾勒出他的身形。
纪梦舒歪着脑袋就这么看着他,好似根本就不怕他是个刺客,笑问道,“你是谁?”
屋顶上的少年左手提着一壶酒,看那模样,分明就是想要寻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独自喝酒,谁料寻得的一处宫殿的主人,居然深夜都不曾睡下。
乌延赫眯眼看着站在院中的少女,他方才在大殿之上好似见过她,便道,“有缘人。”
这下换纪梦舒突然发笑了,她睁着一双明媚的眸子,好似自己的万千心事都藏在这一双犹如泛着星辰的眼睛之中。
最后二人不知怎么的,齐齐坐在屋顶上,分享着那酒囊之中的烈酒,而双方都很是识趣的没有问对方的名讳。
今夜或许只是一场梦,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坐在一处,格外融洽的饮酒。
而仅仅,也就只能有这一次而已。
滦州的酒烈,她张望着外头的月色,只喝了两口眼神便有些迷离了。
宁容璋坐在她旁边,心道,原来这二人在前世便有一面之缘,只怕如今乌延赫早已不记得她了。
他看着乌延赫将醉了酒的纪梦舒抱入寝殿之中,并未惊动任何人,掀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少年的孤影便转身离开了。
宁容璋立在大殿之内,孤身一人看着少年离开。
——
四季时光兜兜转转,很快,刘花朝便传来有孕的消息。
红叶带着这消息进来,只瞧见她正斜躺在竹椅上,吃着略有些酸涩的杏子。
“姑娘,若是贵妃诞下皇长子,岂不是叫一个庶子白白占了长子的名头?”
嘴中酸涩的感觉再度炸裂开来,她摆摆手,叫人撤下这酸涩的杏子,换了旁的吃食。
“慌什么?贵妃的孩子便是本宫的孩子,这后宫之中不管是谁能生下孩子,本宫都是嫡母。”
红叶还是有些担心道,“虽是嫡母,可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心自然也会偏的。”
是啊,人心都是偏的。
纪梦舒倒是无大所谓,“生子便是在阎王府门前走上一圈,本宫还没活够呢。”
四季安稳,纪家能平安无事,便是她此生最大的愿望了。
贵妃有孕的事很快就在宫里头传了开来,宁怀暄的宠爱比往日更甚,宫中的异域珍宝如流水一般送往刘贵妃那处。
怎不会叫人艳羡?
九月产子。
即使太皇太后不说,那还是也是认了纪梦舒做嫡母。
于是宁容璋便看见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子做了母亲。孩子仍旧养在刘花朝那处。
时日渐久,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直到宁怀暄卧病在床,太后下旨,将刘贵妃的儿子记在皇后的名下。
刘花朝没了依靠,只能跑到宁怀暄的病床前头哭诉,一次两次的便也罢了,时日一久,太后便以叨扰陛下休息为名,将刘花朝软禁在了寝殿之中。
大历三十二年,皇帝宁怀暄病逝。
大历三十四年,贵妃刘花朝病逝。
大历三十五年,太皇太后病逝。
而唯一的皇嗣便养在纪梦舒膝下。
宁容璋便看着她成亲,做了旁人的母亲,而后又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
原本以为只是她一个人孤独终老的结局,可当登基不久的小皇帝将那一杯三更天递到她面前的时候。
宁容璋承认,他还是低估了人心的险恶。
也算是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要一杯三更天要了她的命。
纪梦舒坐在大殿之上,看着发了疯似的歇斯底里的小皇帝,恍然像是从未认识到他一般,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已故贵妃的影子。
“这是为什么?”
“朕记得生母同朕说过,生母与皇后不共戴天,是以,朕既然成了皇帝,自然就要为生母报仇。”
早就看惯了宫中的生死无常之事,是以那毒酒就算搁在自个儿面前的时候,纪梦舒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面上从容,声音平淡道,“你生母同本宫争了一辈子,先皇事事以她为先,你又在记恨什么?”
“是你这毒妇,害死了我母妃!今日朕就要杀了你替母妃报仇!”
少年人的眼神之中迸发出一丝痛苦的仇恨。
若是放在之前,她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纪府的小姐,背后有纪府撑腰,便是成了太后,小皇帝也不敢过多的造次。
可惜,宁怀暄离世之前,伙同太后一起搞垮了纪家。
纪梦舒既然身为太后,背后的纪家若是过于强势,难免会让人觉得纪梦舒有挟持幼帝,垂帘听政之嫌疑。
她几不可察的轻叹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都过的像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