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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时宴靠坐在洞口,遮挡的树枝被挪开一个小洞,正好可以看到外间的天色,雪花顺着打开的空隙飘进来,落在周曼唇上,又被一个拇指擦去:“雪下大了,去里面待着?”

女子微仰着头,眼神呆呆地看着灰蒙蒙的天,一截白皙的手指伸出来,把盖着俩人的氅衣拢的更紧:“里面闷,想看雪。”

“那就看。”赵时宴在衣服下握着周曼的手,把人抱得更紧,好似自言自语,“快到时间了。”

周曼轻轻嗯了声,慢吞吞地转头看他,男人胡茬长出了些,有点沧桑,却不邋遢,眼睛还是明亮沉静,看不出一丝焦躁:“刚才眯了一会,梦见惜竹找不到我,急哭了,修良骂她无用,被望梅用巴豆教训了一顿,我笑着笑着就醒了。”看到赵时宴笑,她又说,“你做梦了吗?”

赵时宴低头看她,似乎想了下才说:“做了,醒来就忘了。”

周曼于是笑:“咱们俩好像两头猪,吃了睡,睡了吃,还做梦。”

这个比喻把赵时宴弄得哭笑不得,坏坏地逗她:“不一样,猪睡着不累,咱们睡,还挺累。”

像被火苗燎着了脚丫,周曼立刻涨红了脸掐他:“再胡说我咬你!”

男人继续使坏,凑近了,压低声音,带着蛊惑和欲念:“夫人想咬哪儿?还是别太用力,不然我怕...”周曼小兽似的一骨碌起身捂他的嘴,软乎乎的手覆上来,两只桃花眼瞪的溜圆,“你个登徒子!”

看周曼张牙舞爪的样子,赵时宴把她手拉下来,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有精神了?”

“嗯...”这两日,赵时宴总不经意逗她,怕她无聊,怕她烦闷,周曼咬了咬唇,靠过去在男人脸颊亲了下,“我没那么脆弱,就是被你折腾得没力气,我心情好着呢。”

赵时宴抚她的鬓角,把散乱的几根头发捋顺,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吱吱吱”的声音,他手指微顿,声音太小,怀里的人没有注意到:“我出去探探,不出意外,今天该有消息了。”

“你小心。”周曼把衣服给他系紧,拍了拍,“探不到就回来,别冒险,听到了?”

赵时宴笑着点头:“中午想吃什么,兔子?”

周曼横他一眼,含嗔带怒:“放过兔子吧。”

“那就吃鱼,我抓几条肥的。”赵时宴起身,打开树枝,回头看周曼,“别出来,我很快就回。”说罢重新把树枝挡上,从外面看,山洞入口已经完全和周围的树木和岩石融为一体,孤零零地悬在半山腰,这样隐秘的所在,也难怪那些人搜不到。

二蛋趴在岩壁下面的矮树丛里,看到赵时宴轻巧地跳下来,忙再次“吱吱吱”地叫,这是他们行军中的暗号,这些心腹都知道。

窝在山洞两天,赵时宴好似并无多少狼狈,二蛋反而从将军眼里看到了平日不曾见过的光和温柔,让他晃了下神,等到说话的时候结巴了下:“将...将军,您还好吧?”

“嗯,山下怎么样?”赵时宴跟手下人从不过多寒暄,这是多年战场养成的习惯,俩人躲在避风处,二蛋脊背挺得笔直:“都撤了,袁栾被押回金陵,京哥来接您!”

没有什么意外,赵时宴轻轻颔首:“我不能跟你们走,把路线透露给修良他们,让他们来接我们。”

二蛋一听就急了:“将军,您必须跟我们走!北边出事了!”

赵时宴猛地转过头看着二蛋,心里好似被重重撞了下,他声音发沉,甚至带着隐隐杀意:“北汉还是辽国?”

“都有!辽国和北汉联手,咱们是昨天得到的消息,林鹤将军一个人扛不住,主上发了诏令,命您火速北上!”

北上,自然要北上,那里是他的战场,那里都是和他浴血奋战过的兄弟,辽军,那是他的宿敌!

赵时宴找不到任何理由不立即出发,可他的脚步就是动不了,半晌,他抬起头,眼中仍旧是平静的,二蛋却看不到刚才的光了:“上面的山洞里有个女子,你守在这里保护她,直到她的人来接她,不能出一点差错,不然提头来见,我...现在就下山。”

二蛋知道那个女子,听京哥说那应该是将军的女人,虽说行军打仗带着女子不方便,但他们将军身边从来没出现过女人,好不容易有个可心的,若丢了,实在可惜,于是他有些僭越地问:“为何...不把她带走?”

赵时宴没说话,只摸了摸二蛋的头:“照我说的做。”

周曼没等来肥美的鱼,只等到了惜竹和修良,他们扒开树枝,看到手执弯刀的周曼,惜竹最先扑过去,把周曼撞得往后退了两三步,手中的刀落了地,发出噔的声音:“小姐!”

虽然只是分开两天,周曼还是红了眼眶,把几个人看了又看:“都无事吧?”

修良正左右打量山洞,闻言拱手:“小姐放心,咱们的人都平安,有几个受了伤,但都不重,望梅姑娘照顾着呢。”

“好,都好。”周曼抚着惜竹脸颊,把几颗泪擦去,“寄出去的信起作用了吗?”

“嗯,袁栾完了,”惜竹吸了吸鼻子,笑出一口白牙,“小姐,咱们快回去吧,不待在这臭山洞了。”

直到这时,周曼才发觉不对劲。

赵时宴早该回来了,可他没回来,不仅没回来,连踪迹都觅不到。

站在山脚下,看着面前的江面,有的地方已经结了冰,没有看到有人破冰取鱼的痕迹,也没有看到又笨又肥的野兔,一切都安静得让她心慌。

紧了紧衣领,帽子下的脸越发苍白,手也不自觉地捏紧,甚至掐出了血,就这时,修良自远处跑来,粗重的喘息声格外刺耳,手中拿着什么,周曼看到他难看的神色,听到他说:“小姐,在下山的路上找到一处血迹,还有...这个荷包。”

普通荷包,带着血,没什么特别的,说明不了什么。

周曼不去接,甚至倔强地扭头不去看,声音被极力克制过,可还是让人听出了颤抖:“再去找,沿着江边找,他说去探探消息,说抓鱼,不会错的,去找!”

“小姐...”

“去!”

“是!”

那一日的雪越来越大,最后已经看不清一丈外的人脸,周曼披着大氅,在鹅毛大雪里站着,等着,最后被惜竹敲晕背回了家,搜索持续了三天,没有尸体,只有那一摊尚未干涸的血迹和周曼亲手缝的荷包,那是赵时宴每天都带在身上的东西,他嘴上说绣的丑,实际上宝贝的不得了,还要系在最显眼的位置,显摆似的。

周曼要尸体,修良找不到,所以她不认,血迹不认,荷包也不认。

她终于把人皮面具撕下来,用她本来的面部去樊州军中,用周明望嫡长女的身份去找人。

“大小姐,当日确实是属下带着人去搜的山,但什么也没找到,那俩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铁甲都尉今日脱了铁甲,一张黑脸满是疑问,时不时抬头看看周曼,不知道这周将军嫡女是从何处跑来,又为何要问他搜山之事,实在莫名其妙。

周曼只是白着脸,再次确认:“那男子真不是你们杀的?”

都尉抬起右手,指天发誓:“绝没有!属下的士兵都可以作证!”

“你发誓。”像个不讲理的泼妇,周曼固执地说,那人无奈得很,摇摇头,“好,属下发誓!”说罢,他再次举起右手,“我有一句假话,不得好死,一辈子不能升官发财娶老婆!”

那日,周曼从樊州军中回来,就呆坐在廊下,雪已经停了,化雪的天气更冷,她裹了厚厚的衣服,只有一双眼睛偶尔眨一眨,慢吞吞的,隔一会问一次:“修良回来了吗?”

修良现在不敢回来,他像个野人一样住在了山上,八座山头,他带着几十个人搜了三遍,瘦了一圈,所有人都不同程度地冻伤,这是望梅告诉她的,她哭着跪在周曼脚边:“别找了,小姐,那山上有野兽,他...他死了!”

饥寒交加、大型野兽、寡不敌众...有很多情况能让赵时宴死在山上,即便他强大得不可思议,可他也会死的。

死...

赵时宴失踪的第十日,周曼终于在院子里晕倒了,惜竹抱着越来越轻的人跑回屋里,扎针、喝药、输内力,等到人转醒,两个婢女齐齐跪在床前,头磕得砰砰响,话却是一句不说,周曼看着她们一个接一个地磕头,终于哭了出来,崩溃,歇斯底里,痛不欲生。

赵时宴失踪的第二十天,李刑派了新人接替袁栾和彭本思的职务,樊州城又翻开了新的一页,周曼没有关心这些,她只是勉强恢复了吃饭和睡眠,直到周无言踏着寒冬的风闯进来,周曼才好似从漫长的梦魇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