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无言合上两扇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转身来到大路上,那里停着几辆马车,连同几十个黑衣男子侍立在侧,任如敬披着氅衣,扛着长刀,站在队伍前面,每个人手边都有一匹高头大马,一看就是北方马,膘肥体壮。
这样的人家,非富即贵,周围路过的百姓纷纷侧目,却不敢靠近,只绕着道儿从旁边过,而住在周围的人大略知道,这家住的是外地商户,家主姓乔,连知州大人都另眼相看的人物。
周无言远远冲任如敬等人抬抬下巴,翻身跳上马车,两匹马儿动了动屁股,就被一鞭子抽上来:“启程!”话音落,众人纷纷上马,伴随此起彼伏的“驾驾驾”声,队伍缓缓朝城西出发。
城门口,出城的队伍排到了街边的铺子门口,七八个身穿甲胄,挂着腰刀的士兵打扮的人站立两侧,正在盘查过往行人。
前面的任如敬抬起手臂摇了摇,示意停下,周无言勒停了马,侧身后仰,敲了敲车沿:“姐,城口盘查,要等等了。”
车帘挑开一条缝,露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接着是一张略显冷淡的脸,望梅先抬头看了看前面的队伍,再看向周无言:“查得这么严?”
“李刑下令捉拿火烧龙觉寺的贼人,如今樊州新主子刚来,可不得抢着表现吗。”周无言嗤笑,伸头往车里看,“我姐呢,还在睡?”
里面传来两声咳嗽,望梅来不及回答周无言,放下帘子朝里面的人说话:“倒点水给小姐。”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间或传来几声咳嗽声,周无言的眉头都要夹死蚂蚁了,终于忍不住再次敲车沿:“姐,我能进去吗?我想看看你。”
帘子却在这时打开,周曼戴着斗篷,只露出个巴掌小脸,白得不像话,唇上一丝血色也无,虽是美人胚,却一脸病容,她看了眼周无言:“试是给钱。”
“姐,估计没用。”周无言压低声音,“咱们这个时候冒头,只怕要被盯上。”
周曼扫了眼长得要人命的队伍,听着百姓不耐烦地叫骂,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周无言看出周曼在自责,伸手捏了捏她手指,露出两颗虎牙:“姐姐别担心,咱们就是往来客商,他查不出别的,你好好睡一会儿,等睡醒了,说不定就到江州了。”
周曼扯了扯嘴角,是一个不太标准的笑脸:“惯会唬人,我就是睡八天,也见不到江州城墙。”说罢拧周无言的鼻子,他笑得更开心,“母亲说姐姐小时候就是个小猪,可能睡了,你就照八天睡,我保证把你送到爹爹面前。”
姐弟俩隔着车帘子说小话,却没看到一个守城人径直朝他们走过来。
周无言眼神陡然转冷,袖中的短刀嗖地来到了手中,仿佛随时就要出鞘,惜竹漫不经心地伸出头来,抱臂看着来人。
守城人只是看着周曼,他挺着大肚子,腰间的佩刀晃人眼,说出的话却十足恭敬:“请问是周家嫡女吗?”
“官爷,有何事?”周曼声音不算有力,但字字清晰。
来人忙作揖:“您折煞小人了,小人受人所托,送您和您的家丁出城,请随小的来。”
那人说罢转身要走,干脆的不带一丝泥泞,周曼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声音带着一丝期冀:“受谁所托?”
守城人恭敬地答:“亦畹将军,乃是樊州新的主将。”
心中的念想落了空,周曼慢吞吞的想到,这人好似是周明望的亲信,只怕是自己老爹打了招呼:“...那就有劳了。”
“小姐客气。”
顺利的出了城,却在半道儿又被人拦住了。
周曼看着哭哭啼啼的妙灵儿,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好似那人还在身边,替她出谋划策,给她遮风挡雨...软弱的情绪毫无征兆地涌上来,心口像再次被扒开,血淋淋的痛让她呼吸不上来,周曼一时间失了语。
望梅叹口气,走过去把妙灵儿扶起来:“你说你想跟我们走?”
芙蓉似的一张俏脸上爬满了泪水,声音抽抽噎噎的:“我...我本来就是老爷和夫人的人,这不是说好的吗,樊州换了天,我还哪里待得下去,您行行好,就让我跟着吧...”越说越伤心,妙灵儿又软塌塌地跪到地上,“老爷走的突然,我...我明明烧了寺啊,怎么还能死呢...”
周曼扭过头去,咬着唇不去看他,半晌,她拉着望梅走向马车,身后的妙灵儿越发着急,爬着往前挪:“夫人,老爷说了要我的,您不能...”
“能骑马就跟着,他说要你,我自然不会扔下你!”周曼声音发紧,“只是他死了,你可想好了,我没他的本事,日后跟着我,只有吃苦的份!”
妙灵儿一听周曼愿意收他,又哭又笑,满口应着:“吃苦长大的人,怕什么苦!”
周曼背对着他,抬起脚踏上马车,顿了顿才道:“是啊,怕什么苦,跟着吧,日后不会饿着你。”
妙灵儿爬起来,左看右看,最后朝着任如敬磕磕绊绊地奔过去,仰头看着马上的男子:“我能...和你共骑吗?”
任如敬自然听到了周曼的话,只是...低头扫了眼这人...比女子俏丽的脸蛋,盈盈一握的腰肢,水汪汪的眼睛...他呼出口气,俯身抓住妙灵儿的腰带,一把将人提了上去:“老实待着,别乱动,惊了马,能踩死你。”
妙灵儿困在两只手臂间,又高兴又胆怯地点头:“我记住了!”
前段时日的雪已经化了七七八八,路上的湿泥也干了大半,赶起路来容易了许多,队伍很快重新出发,远处的半山凉亭里,傲月如望着越来越小的队伍,叹口气:“那小子真死了?”
回答她的是老万:“活不见人,死也没见到尸体,只是芒山多野兽,要说被咬死,也说得过去。”
沈臣之虚扶着傲月如,视线也在逐渐远去的队伍上:“那小子猴精猴精的,武功又如此高强,我不信来头野兽就能吃了他。”
“罢了,也不是咱们该管的事,”傲月如转身朝山下走,沈臣之忙跟上,“夫人,儿子的婚事...”
“周丫头估计正为那男人伤心,这个时候提婚事,哪里张得开口。”傲月如嫌弃地看他一眼,“押后吧,既然知道她是谁,总有再见的一日。”
沈臣之一听就笑了:“还真没想到,斗了半天,原来是自家人。”
一旁的老万也跟着呵呵笑:“可不是嘛,这婚事十有八九能成了,少爷知道了准高兴!”
“那咱们使把劲?”沈臣之不太稳重地眨眨眼,冲自家夫人咬耳朵,“年纪大了,还真是想抱孙子了呢。”
傲月如摩挲着手指,也不说同意,也不拒绝,沈臣之和老万小心地对视一眼,正准备再加把火,就听到:“给那个不争气的去封信,说周伯伯想他了,来江州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