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日过去了,李家众人并姜氏两兄弟在苏府安安稳稳的住着。
李进生怕这次剿匪的事情惹了急着回京的姜何齐不悦,还特意修书向他表示歉意。
不过李进属实是想多了,以姜氏两兄弟的身份,他又怎么会因为这等利国利民之事而心生不虞呢?
倒是他没有想到的,没有得到他安抚的李老夫人和李芷兰却有些不平静了。
起初,两人在苏府住的是坐立难安。
原因无他,毕竟她们还藏着一个被药倒了的,随时可能苏醒跑出去的李郁东呢!
可随着苏清和李进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好,苏夫人对待她们的态度越来越谦卑之后,她们那点子原本被不安压抑着的张狂本性又露了出来。
极致的压抑之后,便是极致的张扬。
过够了好日子的李老夫人和李芷兰慢慢的受够了苏府清汤寡水的日子了。
这里没有掺了燕窝细粉的香甜牛乳,也没有每日插在花瓶中永远带着露珠的鲜花。
吃的用的,只是果腹取暖而已。
初见那一日,苏夫人拿出来招待她们的,已经是苏家支取了账目上久不动用的银两才勉强拿出手的。
“又只有这些菜色!天天吃,顿顿吃,我都吃腻了!”
庭院之隔,江姝静捏着一块雪白细腻的包子皮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就着李芷兰大发雷霆的抱怨咽了下去。
对面与她一同用膳的苏玉赧然的低了头,不好意思道:
“家母朴素惯了,不想却叫姐姐受了委屈。我回去就和母亲说,好歹给姐姐们换一换花样。”
江姝静抬头去看,只见对面小姑娘白嫩的面颊上泛着淡淡的粉色,一张粉唇也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既有为自家亏待了客人而感到歉意,也有在李老夫人和李芷兰这些日子展现出来的对富贵奢侈的习以为常的退缩和难过。
“不必的。”
江姝静温温柔柔的一笑,手下动作飞快,三下五除二的将手中剩下的包子塞到了口中,咀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听说这是伯母亲自下厨做的,手艺真好!”
苏玉一听,头抬起来,眼睛都亮了几分:
“母亲的手艺最棒了!姐姐喜欢的话,我让母......我明天给姐姐多送两个吧!”
“好啊!”
江姝静伸手捏起了第二个粉白雪嫩的包子:
“苏伯父爱民如子,勤俭节约,伯母贤惠温良,我心中很是敬佩伯父伯母呢!况且这些日子苏伯父和舅父带着人在雪地里打仗,就算有好的也该先紧着他们,实在没有必要在咱们的吃用上再花心思了。”
苏玉讷讷地点头,听明白江姝静这是在暗示自己对老夫人和李芷兰这些日子要东要西的不赞同。
愣了愣,半晌苏玉才近乎念叨一般的低语:
“江姐姐和你的两位兄长是一样的呢!”
江姝静垂下了眉眼,她知道这一场剿匪之行远没有捷报所传的那样顺利。
宋义盘踞多年,手下虎豹狼蛇齐聚,敛财无数,是块难啃的骨头。
姜氏两兄弟千金不坐垂堂,可他们带来的物资和人手也都悄悄地送到了剿匪的队伍里去了。
如此时刻,只怕整个密城也就只有李老夫人和李芷兰还有心情在吃用上纠结了。
苏玉走后,一个青绿色的身影翻窗跳了进来。
魏青被风雪吹到模糊的眉眼终于在屋子里暖了一点,她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指,拿起桌子上的包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江姝静摸了摸还剩点热气的茶水,拎起壶给她倒了一杯,刚倒满便被魏青拿起来一饮而尽。
待胃里有了食物的滋养,魏青青白的唇瓣也慢慢恢复了些许血色,低声道:
“江姑娘,苏大人已经对李进起了疑心,这次他明明早就接到了上面下发的文书,也知道你们在酒楼里住着,故意等到人手兵马都点完了才借口将李进带走就是为了试探他。
果然,这次李进没有自己的人手在队伍里,他又将人看得滴水不漏,剿匪的事情推进得就很顺利!再加上李进自己立功心切,好几次露出了他对白梁山上某些隐秘消息的知情,更是直接暴露了他和贼匪勾结的事实!”
“那苏大人打算怎么做?”
江姝静是了解她的这位舅父的,做事狠辣又不留余地。
剿匪这件事情苏清先斩后奏未必没有让李进有所察觉,可李进恍若未觉且屡屡露出破绽,很难说他到底有没有留有后手。
这些日子在苏府安住,观苏夫人和苏玉为人行事便知道苏清是个正直良善的好官。
这样的好人,面对李进只怕会吃亏......
“江姑娘放心,无论是苏大人还是李进身边,我都留了镖局的好手看着,必然不会叫苏大人被人暗算的!”
魏青似乎是知道江姝静心中所担忧的,安慰道:
“我观苏大人行事,对李进也是十分防备,想必心中早有成算。”
“嗯。”
江姝静点了点头,可心中的担忧却始终没有放下。
魏青是在泥土堆里摸爬滚打强上来的,爱恨分明,不缺果决手段。
可苏清不一样,他是正经的官身,食朝廷俸禄,为人光明磊落不肯行宵小之事,只怕虽然对李进多有提防也没想过在背后放冷箭,更多的还是希望能从法度礼制上制裁对方。
苏清所能做到的提防,恐怕还不如魏青所想的十分之一。
很快,江姝静所担忧的事情便变成了现实。
苏清受伤了,他们遭遇了宋义的反扑,打斗间从马上摔了下来,整个人当时就昏迷了,是他身边兄弟舍了一条胳膊两只腿拼死从对方的刀下抢了回来。
苏夫人一双眼睛熬得血红,城中医术最好的大夫整宿整宿的守在苏清身边,几日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你们都回来了,那剿匪的事......”
苏夫人担忧的眼眶都凹陷了下去,强撑着询问一同回来的将士。
将士下意识地就要弯腰行礼,身子一动才想起自己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度日了,面色灰败了下来,低声道:
“那边是由李大人做主了。”
“成了,成了,成了!”
话音刚落,从府外跑进来一个满脸喜色的小厮,一边往里跑一边大声嚷嚷着:
“夫人,大人!李大人亲手斩下了宋义的脑袋,捣毁了他们的老巢,咱们密城百姓再也不用受他的骚扰啦!”
闻言,苏夫人的面色怔怔地恍如梦中,半晌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这是好事啊!”
当晚,立了首功的李进回了苏府,一进门便双膝朝着苏夫人向下屈:
“弟媳,是我不好,没有看顾好苏老弟......”
苏夫人的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努力拉住了李进,抿着唇道:
“李兄不必自责,他是武人,在战场上受伤再寻常不过。”
李进这才起身,急匆匆地去看昏迷中的苏清,仔细问过大夫情况,在苏夫人的再三劝说下才回了屋子清洗身上的风尘和血迹。
等到伺候的人放好了沐浴的热水和屏风,只剩下李进一个人待在屋中。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手从心口掏出一叠贴身放置的信纸,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斑斑驳驳的沾了雪水、血水和汗水。
那是他曾与宋义来往的证据。
可笑!宋义竟然妄图用这些东西威胁拿捏他,殊不知他看到的那一刻只想送宋义去死!
李进的手腕一转,毫不犹豫地将所有信纸都扔进了屋内燃烧的火盆里,直到那些墨白都烧成了灰烬,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终于......可以彻底放下心来了。
李进将自己疲惫酸软的身子完全浸没到了热水中,整个人都放松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