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这是明日殿下早膳的菜色,您瞧瞧可有什么要添补的?”
“嬷嬷,这是殿下明日可能会穿的七套衣裳,您瞧瞧可有什么不妥当的?”
“嬷嬷,这是司衣局送来的除夕家宴的花样子,您瞧瞧可还适合?”
申嬷嬷如今是一露脸,必然会被芙蓉宫里的小宫女们缠上来,各式各样的问题让她脱不开身。
好容易瞧见倚在门边的江姝静:
“江掌事才是这芙蓉宫内总管事宜的大宫女,你们应该都去向她汇报裁定才是。”
听见自己的名字,江姝静一手捧心,一手扶着门,虚弱的仿佛随时都可以晕厥过去似的:
“嬷嬷是长辈,又在宫中多年,比起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毛丫头不知长了多少资历?有您在,哪有我插话做主的份啊?您那是奉了陛下和娘娘的亲命,要调教咱们芙蓉宫上下,少不得要多劳动您一些,给咱们做个表率,咱们也好多向您学习学习如何侍奉主子。”
江姝静的目光落在围着申嬷嬷的小宫女身上,淡淡道:
“您也别怪她们事事都不敢擅专,实在是殿下心里敬你,爱你,万事过了您的眼才好放心,我们芙蓉宫上下主仆一心,都是想多和您学着呢!”
说完,江姝静一边掩唇轻咳着,一边直起身子飘然而去。
而听了这番话的小宫女们却越发如得了准信一般,恨不得连芙蓉宫内的夜香要几时倒都想要来问一问申嬷嬷的意思。
众人明面上都捧着申嬷嬷,吃穿用度只比姜荷绮矮上一头,暗地里却越发将她缠得密不透风。
江姝静这软刀子下去,困得申嬷嬷是有苦难言。
因而,当江姝静拿着一叠子明显是外面来的请帖从她面前过的时候,申嬷嬷的眼睛亮得如山间饿狼:
“站住!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
江姝静面上含着恭敬得体的笑容,手却毫不犹豫地背转到了身后。
“江掌事教导下面的宫女事事都要过问我的意思,怎么轮到自己却不以身作则了呢?”
申嬷嬷看着江姝静心虚闪烁的眸子,越发的自认为抓住了对方的把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的面前,伸手将帖子抢了过来,翻看了两张之后便沉下了脸色:
“这是成安侯之子送来的帖子?这些都是?你怎么都没有告诉过我?”
见江姝静不说话,申嬷嬷的面色越发难看起来:
“这些,你不会连殿下都没有告诉吧?”
江姝静扭过了头去,并没有否认:
“殿下并不喜欢他,又何必勉强殿下去应付这个人!”
“荒唐!你懂什么!”
申嬷嬷将手中的帖子甩得飞起:
“钱大公子是圣上与娘娘亲口定下的驸马爷,日后还会承袭成安侯的爵位,身份贵不可言!
就算殿下是公主之尊,嫁了人成了婚终究还是要以夫为天的,日后能不能过得好还不是要仰仗驸马爷的宠爱?
你现在教唆着殿下依着自己的性子随意行事,得罪了未来的驸马,岂知反而是害了殿下!”
江姝静撇了撇嘴,显然是不以为意。
“我和你说也说不明白,我找殿下去!”
申嬷嬷捏着那叠子请帖,风风火火的往姜荷绮所在的内殿里闯。
“嬷嬷的意思是,让本宫赴成安侯之子的约?”
姜荷绮额上系着防风的抹额,面色苍白病怏怏的歪在塌上:
“可是,本宫前些日子在宫宴上受了风寒,至今还没大好呢!咳咳......就算本宫有这个心,恐怕也是无力啊!”
“还是等本宫好些了再说吧!”
姜荷绮说着又掩唇轻咳了两声,扭过了身子不愿搭理人的样子。
再说?
看着姜荷绮这样子,再说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申嬷嬷面上带了急色,竭力地劝说道:
“正因殿下一直病着,才要出门散散病气才好!况且,殿下若是能好好地和未来驸马爷相处相处,培养培养感情,说不得心情好了这病也就好得快些了!”
“是吗?嬷嬷真觉得本宫该应钱公子的帖子?”
姜荷绮的声音闷闷的:
“那就劳烦嬷嬷为本宫择一张帖子回了吧!”
申嬷嬷得了姜荷绮的准信忍不住喜上眉梢,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身后的江姝静别有深意的目光。
择出一张粉桃色的花笺,申嬷嬷凑到了姜荷绮面前:
“老奴瞧着这晁山就很不错,如今开满了梅花是京城一景,殿下与钱公子正好可去拜一拜山顶上的姻缘寺。”
翌日,姜荷绮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与骑着枣红色骏马的钱民世同行,往山顶上去。
“殿下,如今晁山的梅花开得漫山遍野,高高望下去就宛如美人斜卧于山间,宜喜宜嗔,风情万种。”
钱民世轻佻的挑开车帘,冲着里头端坐着的姜荷绮道:
“殿下要这么一直闷坐着到山上吗?不若与本公子同乘,共赏美景?”
只见姜荷绮挺直了后背坐在车内,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本宫风寒未愈,不宜吹风。”
钱民世了无兴致的撂下了车帘,撇了撇嘴:
“空有皮囊,木头美人!”
若不是皇后主动向他爹示好,他是决计看不上这位长公主的,他喜欢的是红豆姑娘那样知情识趣,温柔小意的女子,而不是姜荷绮这般的端着架着的样子,看着就只搭配寡淡无味。
姜荷绮冷的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的声音自马车里传来:
“钱公子既然对本宫无意,又何必委屈自己与本宫同行?以钱公子你的家世,想要一个知情识趣的妻子,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哈哈,那自然是因为殿下是本公子最好的选择了!”
“愿闻其详。”
“我无心仕途,将来顶天了就是依靠祖先庇佑吃喝不愁,可是靠谁不是靠呢?”
钱民世悠悠的摆弄着手中的马鞭,忽然俯身凑近了车窗,压低了声音道:
“那自然是靠着身份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更稳妥了!况且,殿下身后还有皇后娘娘,还有——未来的太子殿下,陛下,这足足能保我成安侯府三代荣光了吧?”
说着,钱民世又重新直起身子:
“驸马不掌实职,这与我的人生追求简直是不谋而合!”
“人生追求?”
姜荷绮伸出手指轻轻挑开车帘的一条缝,从这缝里看他:
“那红豆姑娘呢?连本宫都知道钱公子与红豆姑娘来往密切,还曾放言这满京城只有公子一人能给红豆姑娘赎身,公子难道要始乱终弃?”
“殿下放心,本公子若是做了驸马,就算是不喜欢殿下也会尊重本朝的规矩的,绝不会纳妾!”
钱民世的语气里充满了高位者对低位者的施舍:
“到时候,本公子就将红豆放在身边做个红袖添香的贴身侍女,绝不会叫殿下难堪的!”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就好像与生俱来的傲慢,因为一纸婚约就认为自己能随意摆布王朝的长公主,因为对方身份弱小便觉得赎身做奴已是红豆最好的安排了。
对此,姜荷绮只有一句评价:
“呵,想得倒是挺美!”
合上了那条车帘缝隙,姜荷绮懒怠再看他一眼,懒怠与他多说一句话。
马车车厢的另一边,江姝静也放下了车帘,低声对姜荷绮道:
“申嬷嬷坠在后面离了队伍,我已经安排橘红带着人悄悄跟上去了!”
姻缘寺内,住持双手合十向姜荷绮和钱民世问安。
“长公主殿下,钱大公子!”
双双见礼之后,住持双腿盘坐在蒲团上,双眸微眯,双手握着竹青签筒轻轻摇晃,半晌之后一枝签从扁扁的签口跃了出来。
听见动静,住持双目睁开,缓缓伸出右手,那枝签便乖顺的落入了他的掌中。
住持低头去看签文,面色却渐渐凝重下来。
“如何?”
钱民世见他如此模样,急切地问道。
住持却将严肃的目光投向姜荷绮,欲言又止。
“住持大可直言。”
姜荷绮微微点头,一抬手将堂内其余等人都打发了出去,仅余住持和他们二人。
住持这才缓缓开口:
“据签文所示,两位的姻缘本不是天定,若是强行牵这一段缘分只怕是会反噬......”
“可有化解之法?”
“反噬谁?”
姜荷绮和钱民世同时开口,而后互相对视一眼。
钱民世自觉失言,面色讷讷地抿住了唇。
住持倒不在意这个小插曲,垂眸看着签文继续说道:
“姻缘天定,绝无化解之法,这反噬也会应到命格弱小的一方去。”
晁山的姻缘寺极具盛名,尤其是住持占卜的结果就没有不应验的,因此二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如何?住持怎么说?”
看见姜荷绮走出来,江姝静急急的迎了上去,为她系好大氅的同时低声问道:
“如何?”
姜荷绮微微一笑,低声道:
“如你所言。”
“殿下!”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倨傲至极的声音,钱民世迈步走到姜荷绮面前,扬着下巴道:
“您觉得住持所言的反噬会应到谁人身上?”
姜荷绮笑容不减,目光淡淡的落在他身上。
钱民世不怀好意的盯着姜荷绮:
“殿下是女子,生来命格就矮男子一头,怕是要小心些了吧?”
“本宫是公主,金枝玉叶,就算是你爹成安侯在本宫面前也不敢自称一句命格贵重。至于你——”
姜荷绮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
“一个无才无德的纨绔,凭着家中祖辈才有资格站在本宫面前说话,还妄想压本宫一头?”
姜荷绮难得的言辞犀利,浑身上下属于皇室的威严立起来朝着钱民世扑过去。
“哼!本公子不与你逞口舌之快,日后且看着吧!”
钱民世一甩袖子,转身气冲冲的走了。
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两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你是怎么说动住持的?”
姜荷绮抬手弹去即将落在江姝静肩头的梅花,好奇的问道。
江姝静莞尔,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殿下可听说过,有钱能使磨推鬼?”
“那反噬呢?”
“自然也安排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