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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姝静起身走至那位妇人面前,伸出双手掐住她的下巴,冰冷强硬的触感生生将对方从美梦中惊醒。

在对方愣怔的时候,江姝静自怀中掏出一块雕刻精美的玉佩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这是皇后娘娘的东西?”

“佟姑姑离京多年,这眼力倒是没有分毫退步。”

江姝静将玉佩放入佟豆的手中,任由她细细打量,确认真假。

这东西是她从申嬷嬷那里用一个血窟窿换来的,是早年间皇后给她的赏赐,也曾是皇后的爱物,想必这位十几年前伺候在皇后身侧的佟豆能认得出来。

果然,片刻之后佟豆双手捧着玉佩交还给江姝静,面上惊恐的神色已经褪去,低声问道:

“姑娘深夜前来,可是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此带长公主的生母回京。”

江姝静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的吩咐着,将皇后身边得宠宫人的倨傲和不屑演的入木三分。

“这......这是为何?”

佟豆下意识的发问,却在触及江姝静因为不满而骤然冰冷的脸色,急忙解释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后娘娘还是耿耿于怀吗?”

“你也太小看娘娘的气度了!”

江姝静不屑的扫向她,没有错过她眼中流露出的惊慌:

“娘娘给殿下定了一门顶好的亲事,可是殿下年纪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不大瞧得上对方,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娘娘心烦,又忙着四皇子的大事,便想着直接和公主摊牌了。”

江姝静皱着眉头,踢了佟豆一脚:

“你磨磨唧唧问这么多干什么!还不快把人交给我!”

佟豆谄笑着点头后退,脑袋却在飞快的旋转着。

虽然这些年皇后并没有和她们互通消息,可她们也是留了些耳目在京城的,江姝静的话都和她所知道的一一对上了,原本只有六分相信也变成了九分。

剩下的一分,则是再无法掩饰的惊慌失措。

“姑娘......不是我不肯把人给你,实在是没法给你啊!”

江姝静的心一紧,面上却还得若无其事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娘娘这些年的供给把你们这些刁奴的胃口都养大了,连自己的主子是谁都忘了?

想霸着人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过着主子娘娘一样的日子,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讹娘娘一笔?

离京多年,难道你们已经忘了娘娘的手段?”

江姝静的嘴巴一张一合的飞快,看似嚣张,实则已经不敢再听了。

“不不不!”

佟豆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急着撇清自己忘主求荣的嫌疑,索性不管不顾的嚷了出来:

“公主的生母已经死了呀!娘娘把我们送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经死了呀!”

什么?

江姝静的身子僵住,半晌才听见自己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

“你刚刚说什么?”

佟豆此刻已经吓得是涕泗横流,跪爬到江姝静的脚下,抱住她的裤脚,哭道:

“是奴婢,是奴婢鬼迷心窍,贪图娘娘给我们的银子,又不想回到皇宫里继续伺候人,就猪油蒙了心瞒下了那位的死讯。”

“怎么回事?”

江姝静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啪嗒”断了,只剩下一片血蒙蒙的浆糊,只知道机械的开口问道。

另外几位老妇人陆陆续续被两人的对话声惊醒,又被众人明晃晃的刀锋吓到闭眼,此时听到江姝静和佟豆的对话,也连忙跪地求饶。

从她们的七嘴八舌中,江姝静终于拼凑出了当年的事情。

原来,姜荷绮的生母本就在宫中深受折磨和痛苦,在生下姜荷绮之后更是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小月子都没有调养就被皇后打了一顿板子,卷了铺盖压着出京,还没到郏城就死在了路上。

起初这几个人也是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办砸了皇后的差事而被抓回去惩罚,索性瞒着消息硬着头皮到了郏城。

没想到皇后不仅没有派人来盯着她们,反而是送了银子并嘱咐她们不要随意与皇宫来往,她们这才大着胆子昧下了钱。

后来见皇后除了每年送一笔银子过来之外真的对这边的事情不闻不问,也就渐渐心大了,在这里盖了宅院,请了下人伺候,过起了养尊处优的好日子。

江姝静听得手脚冰凉,强撑着一字一句的问道:

“那位,走得时候可痛苦?如今尸骨又埋在什么地方?”

佟豆几人没听出来江姝静话中的危险,一心只顾在她面前向皇后邀功:

“那女人勾得陛下不管不顾,冷落后宫,惹得娘娘不快,我等自然不会叫她过什么好日子!

她一个刚刚生产的女人,在我们手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喝上一口热乎水都困难,最后她病了我们在水路上也不好给她找大夫,最后是生生病死痛死的!

至于尸骨,她这种不干不净的人哪里配清清白白的埋葬,我们把她扔到河里也算对得起她了!”

江姝静的眼眸眯起,看向佟豆等人如同在看几具尸体。

偏偏佟豆还无知无觉,甚至还在给江姝静出着主意想要将功补过:

“对了,我们之中她与那位长得最相像,当年宫中的事情也都是知晓的,顶替那位的身份足有七八成把握,若是娘娘用得着,我们即刻就可以和姑娘你回京助娘娘一臂之力。”

“不用了。”

江姝静冷冰冰的开了口。

“什么?”

佟豆正说得兴起,忽然被江姝静打断有些迷茫。

“我说,你们,都回不了!”

江姝静一字一句地说完,整张脸上都爬上了可怖的阴沉死寂,一抬手拂灭了佛堂中所有的烛火。

黑暗中,有五柄长剑同时出鞘,扬起腥热的血花。

火油的气味充斥着整个佛堂,江姝静将一盏烛火扔进佛堂内,在高高窜起的火光里决然转身:

“撤!回京!”

心里揣着沉重心思的江姝静在宫外姜荷绮的私宅里等了很久,往宫里递了几次消息都没有回复,最终还是决定冒险出宫。

幸好,一路上都没有出现江姝静所担心的盘查和捉拿,她顺利的进了芙蓉宫。

可一迈进芙蓉宫,江姝静便感觉到了不对。

芙蓉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低迷的气氛,来往的宫人个个都低着头,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甚至,她还看到本该被关起来的申嬷嬷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手指捏着一根绣花针,在上下翻飞着绣一块帕子。

怪异,实在是怪异。

江姝静抓住在门前蹿过的桔角,皱着眉问道:

“申嬷嬷怎么被放出来了?殿下呢?殿下现在何处?”

“哎?你哭什么啊?”

还没等到江姝静把话说完,桔角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咬着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姝静心中惴惴不安,丢下桔角就往内殿里跑。

推开屋门,转过屏风,江姝静瞧见姜荷绮披头散发,衣裳凌乱的躺在床榻上,双目空洞无神地盯着上空的幔帐。

看起来浑身软绵绵的,就像是......就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一样。

“殿下,我回来了。”

江姝静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蹲坐在床榻边,轻声开口道。

不知道为什么,姜荷绮此刻在她的眼中就好像一枝脆弱的蒲公英,好似她轻轻哈一口气就会消散一般。

姜荷绮听见动静木讷而机械的扭过脑袋来,看见是江姝静目光里总算是闪现了一丝光彩,张嘴的声音却哑的不成样子:

“姝静,你回来了,我母妃呢?”

江姝静的双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姜荷绮懂了,眼底的那一丝光彩也彻底消散了,两行泪毫无预兆的从她近乎干涸的眼眶流出,而后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江姝静试探着唤了几声,可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这太不正常了,江姝静忽然想到了不常露面的宋莲,决定去找她问个究竟。

“你问殿下怎么了?”

宋莲从一堆晒干了的药草中抬起头来,看向江姝静的目光莫名的幽深:

“在你离京的第二天,皇后就带着人破开了芙蓉宫的大门,用殿下生母和你的性命要挟殿下去参加成安侯夫人举办的宴会。

当日我就听说殿下衣衫不整,和成安侯之子共处一室的流言,再然后是殿下失魂落魄的被皇后抬了回来,陛下亲自下旨将婚期定在了下个月。”

宋莲定定的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问道:

“江掌事,你平安回来了,那殿下的生母呢?”

“死了,十几年前就死了......”

江姝静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这一切不过都是帝后心照不宣的阴谋罢了。

她们以为自己从申嬷嬷口中逼问出了公主生母的下落,却不知道这才是皇后的阴谋,恐怕她早就知道佟豆等人在郏城的所作所为,未曾处置她们不过是留一个饵等着她们来咬罢了。

所以,皇帝派人来截杀她的动作才会这样快......

所以,皇后才能那么准确在她离宫的第二日就能笃定的威胁殿下......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殿下心甘情愿地落入那个陷阱当中去。

现如今,姜荷绮的清白和名声没有了,不想要的亲事定死了,苦苦隐忍多年支撑着她的一口气也散了......

就剩下了一个长公主的空壳,灵魂都被抽走了,最后的价值也被这帝后二人榨干了。

“我去杀了他!”

江姝静的双目充血,垂在两侧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反正也没有了顾忌,杀了他殿下就不用嫁了!被一只狗咬了又怎么样,只要这只狗下了地狱再不能在眼前恶心殿下就够了!”

“你以为我没有这样想过吗?可是现在的芙蓉宫,莫说你我了,连一只老鼠都出不去!”

宋莲手中的一株药草被她捏得粉碎,显然是情绪压抑到了极点。

“难道......就认命了吗?”

江姝静不甘心,一转身却瞧见姜荷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单薄的身子套在空荡荡的衣裳里,神情灰败,面容干瘪,像是一只寻不到归处的幽灵。

泪水在眼底打转,江姝静走到姜荷绮面前,仰着头小心翼翼地问她:

“殿下,您想喝一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