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芙蓉宫内一片寂静,宫内所有地方都被黑暗吞噬,唯有姜荷绮所在的内殿阶前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烛火摇曳,跳动的影子晃过阶上并肩而坐的两人的面庞。
姜荷绮身上披着歪歪扭扭的大氅,斜靠在柱子上,出神的望着天上闪烁的星星。
“他们说,人死后会成为天上的一颗星星,看着自己挂念的人,保佑他们平安健康。
姝静,你说我的母亲是不是已经在天上看护了我十几年了,我却傻傻的以为她在世间某个角落,等着我去救她......”
说着说着,姜荷绮扬手灌了一口冷酒下肚,辛辣滑腻的口感在喉舌间游走,让她的神智与痛苦有短暂的模糊。
上瘾一般的,姜荷绮一口接着一口的饮着酒,自欺欺人的想要逃离这不能接受的现实。
江姝静也有些醉了,歪着脑袋,眼睛亮得堪比天上的星子:
“殿下查过我吧?”
“嗯。”
姜荷绮点了点头,脑袋迟钝的运转着,在模糊的记忆里翻找着江姝静的过往。
“那殿下就应该知道我从安城一路颠簸流离至梧城,都经历过什么吧?”
江姝静缓慢的挪动身子至姜荷绮身边,脑袋轻轻的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声音轻不可闻:
“我失过身,投过水,与娼匪媚言讨好,与猪狗夺水争食,在垃圾里打滚,在粪坑边过夜。
我一个娇宠长大的千金小姐,在那段时间里活得不人不鬼,可如今不也好端端的在殿下身边吗?”
曾经,这些过往只是姜荷绮所见纸上的寥寥数语,如今经由江姝静的口中说出来,她方觉得世道如山,压得曾经的江姝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荷绮的手指颤了颤,无声的搂过江姝静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所以殿下,我和你是一样的人。”
江姝静伸手牢牢抱住了姜荷绮纤细的腰肢,脸深深的埋进她的怀里,声音闷闷的:
“殿下如今经历的,正是我曾经遇到的,并熬过来了的。我可以做到的,殿下也可以的!
殿下若是想不开作践自己,岂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
姜荷绮抚了抚她微微颤抖的后背,长叹了一口气:
“可是,母亲是支撑我十几年的念想,如今它没了......姝静,我真的好累,好累......”
江姝静将她抱得更紧了:
“没有念想就重新建立一个念想,殿下难道不想为母亲报仇吗?殿下心里难道就没有别的牵挂了吗?
殿下屈服了,那我怎么办?蒋姐姐她们怎么办?姜吕姜轻怎么办?视殿下如榜样的五公主怎么办?难道殿下要眼睁睁看着五公主成为下一个殿下吗?”
江姝静的耳朵就贴在姜荷绮的心口,她能够听到姜荷绮身体里血液流转的声音,从一滩死水到微起波澜,再到此刻的心血激荡。
姜荷绮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姝静,你说得对!我不能就这样颓废屈服下去,他们不应该,也不能像玩弄木偶一样摆布我的人生!”
江姝静在她的怀中松了一口气,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看向姜荷绮:
“既然已经没有了顾忌,不如我们想办法结果了钱民世那个浪荡子,让皇帝和皇后的如意算盘落空如何?”
“不。”
姜荷绮摇了摇头:
“问题的症结并不在他钱民世,没了他,还会有别人,只要我还是公主,只要我还有联姻的价值,他们会想到十桩百桩能为他们所用的亲事。”
“那怎么办?”
“姝静,你有没有想过让我们落到如此境地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江姝静皱着眉,姜荷绮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
“别动钱民世,我要如约嫁给他!”
自从那一夜的劝解之后,姜荷绮总算是打起了精神,不再终日病怏怏的躺在床上了。
芙蓉宫上下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对待江姝静愈发恭敬之余,也更小心侍奉着姜荷绮。
而姜荷绮不仅肯好好喝药养身子,甚至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与皇后虚与委蛇。
就好像,从没有过皇后逼死姜荷绮生母,又逼迫她失了清白认下联姻这回事一般,上演着母慈女孝的戏码。
申嬷嬷又重新成为了芙蓉宫和凤仪宫之间的传话人,两宫之间有商有量的定下了修缮长公主府和大婚等诸般事宜。
日子看似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很快就来到了皇帝亲自下旨定下的成亲日子。
帝后亲出,传闻中千娇百宠的嫡长公主出嫁,那自然是场面宏大,热闹非凡。
凡是迎亲队伍可能经过的街道上原本的商贩都提前领到了赏钱,撤了摊子通通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绸子,跑来看热闹想要沾一份喜气的人们的热情更是连禁卫军都挡不住。
公主府定下来的侍女们由江姝静统领着,骑在系了彩带的高头大马上,将姜荷绮所在的喜轿团团围住,每走十步便统一朝街道两边洒一把铜钱,换来几条街都是响彻云霄的吉祥话。
“恭祝公主殿下大婚大喜!喜结良缘,百年好合!”
“祝愿殿下鸾凤和鸣,恩爱共白首!”
“祈愿殿下福禄双全,子孙繁茂!”
长街上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直至姜荷绮迈入了公主府还久久不曾停歇。
不仅百姓们高兴,满朝文武并皇亲贵胄也都纷纷到场贺礼,帝后亲自坐于主座接受两人行礼,可以说是给足了嫡长公主的排场和颜面。
帝后吃了两人敬得茶之后先行回宫,姜荷绮也被江姝静搀扶着进了新房,而前院厅堂里的热闹却一直到了月笑寒枝才渐渐停了。
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
钱民世穿着大红色的新郎喜服,在下人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的迈入了新房。
在喜娘的唱福声中,钱民世用一杆金镶九凤玉秤头挑开了姜荷绮头上的盖头,露出新娘姣好的容颜。
素日里宫宴之上,所见的姜荷绮多是淡妆苏雅,清冷自持,今夜的姜荷绮身穿金丝银钱绞成的喜服,面上扑了嫣红的胭脂水粉,一双眸子盈盈生辉,冲他莞尔一笑,竟是从未见过的美艳动人,风情万种。
喜娘见钱民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由得喜笑颜开:
“瞧咱们的驸马爷,看公主殿下都看得呆了呢!”
端上合卺酒,看着两人交袖饮下,又说了一箩筐的吉祥话才心满意足的捧着赏钱退下了。
“你也下去吧!”
钱民世挥袖眼也不抬的朝着江姝静吩咐道,待听得身后关门声,便迫不及待地挨着姜荷绮坐下。
高高燃起的龙凤烛落下泪来,钱民世和姜荷绮的喜服纠缠在一处,床板微微摇晃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钱民世搂着温香软玉在怀,口中缠杂不清的说着暧昧的话:
“殿下倾城之姿,身娇体软,那一日的销魂可真是叫本公子念念不忘,今夜本公子就好好疼疼殿下......”
走出喜房的江姝静打发走了所有守着的下人,孤身一人抱膝坐在屋门前的阶下,下意识地不去听屋内传出来的声音,仰头望着夜空。
待看到那轮皎洁的明月被乌云遮蔽时,江姝静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沾湿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