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姝静眉眼一凝,足尖微动,那身影便扑了个空,身子不稳跌倒在了地上。
待细细打量后,江姝静意识到对方是个身子骨纤弱的姑娘,不由得放下了心中警惕,弯腰轻手轻脚的伸手去搀扶对方,柔声问道:
“你还好吧?”
那姑娘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含凄待切的看向江姝静,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扯住她的裙摆,哀求道:
“帮帮我,帮帮我吧!”
待看清姑娘的面容后,江姝静忍不住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遍布疤痕的脸,新伤旧伤纵横,有些地方新长出来的粉嫩皮肉向外翻着可怖的弧度。
再看她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蓬在头上,身上的衣服似乎有些不合身,空荡荡的挂在她的身上,沾着一块一块的污泥灰尘。
整个人,就像是刚刚从污泥里爬上来的一样。
江姝静皱眉,双手不动声色的握住那姑娘的手腕,将人拉了起来:
“你先告诉我怎么了?我能帮你的一定帮你!”
感受到指腹下那姑娘脉象的虚弱和掌心的粗糙触感,江姝静微微放下了心。
可那姑娘却害怕得浑身颤抖,一直在不住的左右张望着,就好像是在害怕什么人一样,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我......”
江姝静略一思索,拉着姑娘上了前来接自己的马车。
谁料,那姑娘的脚刚踩上柔软的妆缎,便惊呼一声向旁边倒去,额头磕在座位上晕厥了过去。
“应是多日没能吃上饭,饿晕过去了。”
宋莲收回了诊脉的手,又看了看她面上可怖的伤痕,抿唇道:
“确实是受了伤,看痕迹应该不超过半个月。”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江姝静瞧着躺在床榻上瘦得连一把骨头都没有的人,目露怜惜之色。
“不出半个时辰吧!”
待宋莲走后,江姝静想了想安排人去厨房煮一碗软烂糯香的鱼羹来,又回自己的屋子里找出来一套新做的衣裙,又嘱咐人半个时辰后烧些热水送到屋子里去。
江姝静拧了浸了温水的帕子为那姑娘擦拭着面上和手上沾染的污泥,瞧见她指甲盖里积存的碎石子和灰尘有些愣神。
“江主事?”
忽然,一道虚弱的声音打断了江姝静翻飞的思绪。
江姝静抬眸,正对上床榻上人刚刚睁开的如幼鹿一样懵懂无辜的眼神,旋即唇边漾开一抹和善的笑容:
“你醒啦?可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人点点头,而后又快速的摇摇头,双眸充满期盼的看着江姝静:
“这......这是哪里?”
“公主府。”
江姝静放开了她的手腕,从菱花的手中接过温热的鱼羹,舀了一勺递到她的唇边:
“府医说你的身子太虚弱了,好些天都没有好好进食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哎?你别哭啊!”
江姝静手忙脚乱的用帕子擦拭着她眼下扑簌簌流淌的泪珠,柔声哄道:
“怎么了?是吃不了这个吗?没事,你想吃什么,我叫人重新做一碗来,好不好?”
说着将勺子收回搁到碗中,准备起身,却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住了,一回眸就撞上那姑娘清澈见底的眼神。
“我,我吃的。”
那姑娘怯生生地伸出手去够江姝静手里的碗盏,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捧着碗,大半张小脸全都埋在碗中,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哎?你慢点儿。”
江姝静失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姑娘已经被梳顺的头发,轻声细语。
小姑娘愣愣的抬头,一双水盈盈的眸子还挂着悬而未落的泪珠,又瞬间充盈上新的雾气:
“姐姐......”
江姝静一愣:
“你叫我什么?”
小姑娘却像是受惊了般扑闪了一下睫毛,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低下了头,声如蚊讷:
“对不起,江主事,我看你比我......”
“没关系,叫我姐姐很好,我很喜欢。”
江姝静很快化开了一抹春风般的笑意,温柔地用帕子擦了擦她唇边残留的水痕,弯腰温和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所以,你要不要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你要我帮你什么?”
“嗯......”
小姑娘怯生生的揪着衾被,轻轻的点了点头。
原来,她叫林雅雯,是个来京城投奔姨母的孤女。
可是不出一个月,她就被按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送到了京城西边的静安庵里清修。
说是清修,可那所谓的静安庵分明就是一个淫窝。
那静安庵里的住持就是一个拉皮条卖肉的老鸨,她们这些家中送过来清修的姑娘被藏在后院里不让见人,到了晚上就会被灌上一碗药,熄了灯之后会有陌生的男人摸上她们的床榻......
林雅雯是下了狠手把自己的脸用木片划烂了,从狗洞里钻出后院,偷了香客的衣服混在里面逃出的静安庵。
“我没有地方去,听说长公主殿下是前天下最为女儿家作主的神仙人物,又亲眼见过姐姐维护那些青楼女子的样子,我想......或许姐姐能为求一求殿下......”
林雅雯说着说着,眼中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像是受尽了委屈和痛楚:
“我并不求殿下为我伸张正义,只求殿下能留我做一个奴婢,以换得殿下去看一眼那静安庵的腌臜,救一救还在里面受苦受难的姐妹。”
江姝静心头一软,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你放心,你说的话我一定尽数转告于殿下。若你所言是真,那殿下一定会救那些陷于水火之中的姑娘的。”
“好了,这些日子你一定担心受怕得狠了,我安排人为你梳洗一番,你先好好休息,我这就和殿下说这件事。”
江姝静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来招呼着人抬了热气腾腾的浴桶进来,而后冲她弯起一个温柔的笑意,轻轻带上了门。
“照顾好林姑娘,她要什么吃的用的,都尽力满足她。”
江姝静转头向守着这个院子的婆子丫鬟吩咐着,又放低了声音淡淡道:
“她若是想去哪里,或是要见什么人,也都给我盯紧了。”
“是。”
归云街的最西边,太常寺博士秦安的府邸。
江姝静弯着身子,一袭黑影快速的在秦府内穿行着。
在京城,秦安的官职并不算高,他的府邸规模也很符合他的官职,一目了然。
江姝静并没有费心力,便很轻松的摸到了后院,弓着身子将身形藏在绿荫丛丛的树影里。
无声的捏了捏袖子里藏着的药粉,江姝静凝神听着屋内的动静,思索着待会要如何给里面的人用药,问出林雅雯言语的真假。
“老爷,还是没有雯儿的消息吗?”
一道柔婉的女声响起,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担忧,听声音大约是个三十上下的妇人。
紧接着,是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有中年男人的声音回应着她的问题:
“还没有,你确定这丫头在京城再没了别的去处?你别是心软了,想放她一马吧?”
“老爷,妾身还没有这般糊涂!”
那妇人的声音复又响起,这一次又添上了些许焦躁:
“妾身是怜惜那孩子年幼丧父丧母,可既然当初已经狠了心送她去换我儿的前程,自然就不能叫她流落在外面,万一她胡言乱语,败坏老爷的名声,毁了我儿的仕途,可就罪该万死了!”
“你明白事理就好。”
中年男人的声音有些疲惫。
半晌,那妇人的声音才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响起:
“只是老爷......雯儿终究是我姐姐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当初送她去那种地方也是有苦衷的,如今她既然命大跑了出来。那妾身能不能向老爷求一分恩典,若是老爷先找到那孩子,能不能别再送她回去?
只对那边说孩子没有找到,把人悄悄地藏起来养着,也算是我对得起我那早死的姐姐了。”
“嗯。”
中年男人的语气里充满了阴狠:
“若是她肯乖乖的闭上嘴,我也不是不能留她一条活路!”
“是,是,妾身多谢老爷,妾身一定会好好劝雯儿听话的!”
......
听到此处,江姝静已然能九成肯定林雅雯所言都是真的,这一家子和当初狼心狗肺的李进一家并无区别!
江姝静的眼中闪过愤怒之色,指尖轻捻扬起,袖中的另一种粉末被她无声无息的弹入了窗内。
一直等到屋子里熄了灯,江姝静才踩着希希簌簌的暧昧声从秦府离开。
“你要自己去静安庵?”
几日后,蒋如雪正坐在自家墙头看月亮,一眼瞧见了江姝静一身黑衣在长街上疾驰而过,指尖弹出一颗石子拦下了她。
待问清楚她要去做什么之后,不由得迷惑道:
“殿下不在京城,整个公主府和户部可都指着你做主心骨,你做什么非得自己去探路?”
江姝静顺势同她一起坐在墙头上,抬眸看着夜空上方挂着的那轮皎洁的明月,为难的叹息道:
“殿下做事多有掣肘,好容易偷偷摸摸养了一批好手,一半被暗地里遣派去了梧城,另一半前些日子被殿下带走了,如今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守卫公主府倒也还算得力,可真论起探查形势终究不如我敏捷。”
蒋如雪扭头定定的看着江姝静,而后从墙头上一跃而下,站在月光里抬头看着她:
“走吧,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悄悄地从静安庵后山摸了上去,两道身影刚刚落入墙内,踩到柔软的草地上,便听见一句暴喝:
“什么人!”
而后,便是几十只火把迅速在后院的各个角落亮起,照亮了院中几十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江姝静和蒋如雪对视一眼,暗道“不好”!
江姝静飞快地握住袖间滑落的匕首,同时弯下腰身蹲在蒋如雪面前,低声道:
“快,踩着我上去!”
蒋如雪也不磨蹭,足尖一跃就要往墙头而去,抬眸却见上面铺天盖地撒下七八张网来:
“不好!”
江姝静反应很快,抬手攥住蒋如雪的手腕,直起身子带着她飞快地远离了墙边。
这一退,虽然躲开了网,却也绝了她们最后的逃路。
江姝静和蒋如雪抽出腰间的软剑,微微弓起腰身以背靠背的姿势与周围缓缓围上来的人对峙着。
月光如炼,银亮的长剑和横刀折射出冰冷的寒芒。
仅在一瞬间,说不清是哪一方先动了,总之长剑与横刀呲啦啦的砍在了一起。
江姝静和蒋如雪纤细的身影在人群中翻飞着,如同两朵上下飞舞的黑莲花,莲花所过之处,不断有身影负伤,或死,或倒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中的火把都灭了大半,刀剑的声音才渐渐的缓了下来。
双拳难敌四手。
江姝静和蒋如雪打得虎口发麻也还是逐渐力支不及,身形的移动也不再灵巧如影,最终相继被一把长刀挑飞了手中的匕首和长剑,被人击倒拿下。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走到她们的面前,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呸!狗娘们,折了老子这么多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