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光刺破天际,划开混沌的黑夜长空,缓缓落至京城高高的城墙角铃上。
“咯哒咯哒”
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缓慢的驶入了京城。
在马车驶过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三四个浑身庄稼户打扮的人拦在了马车前,为首的人沉沉开口:
“欢娘,你走错路了。”
言语间带着浓重的警告和防备。
一只纤纤玉手挑起马车的车帘,露出黎欢妖娆妩媚的眉眼。
她冲着为首的男人温柔的一笑,声音里夹杂着依赖和祈求:
“吴哥,好容易能下山一趟,我想去集市上逛一逛。”
“做什么?”
为首的男人并不为所动,硬邦邦的问道。
“哎呀,不要这么严肃嘛。”
黎欢抿唇,含笑带嗔的微瞪了他一眼,笑道:
“当然是去给安儿买一些笔墨纸砚,衣物首饰,琴棋书画这些女孩子家喜欢的东西啊!我这个做母亲的,一年到头也难得陪她几日,既然陪伴不了她成长,那总该在这些东西上好好补偿补偿。”
“你不知道,安儿如今这个年纪正是喜欢这些东西的时候,上个月还兴致勃勃地和我说起她的西席先生送了她一件顶顶好看的百花戏蝶裙。”
说起女儿,黎欢整个人都温柔了下来:
“哼!我倒是不信了,我的眼光难道还会比她那个西席先生差?吴哥,你说是不是?”
那个被称呼为“吴哥”的男人嘴唇蠕动了一下,黝黑的皮肤下面透出一层红晕来,讷讷道:
“你的目光自然是极好的。”
“你答应啦?”
黎欢面上露出难得的雀跃之色,双目满含期待的望着男人。
男人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上头定了规矩,你不可以在外面抛头露面。”
见黎欢美眸中涌现出浓浓的失望之色,男人在她撂下帘子的最后一瞬,开口道:
“你说的这些,我可以让手下的人去买,多买一些,你再从里面挑一些看得上眼的送给安儿。”
“好吧。”
黎欢无奈的同意了,看着暗处突然出现的十几个身形、打扮不一的人在男人的吩咐下四散走开,不由得撇了撇嘴,抱怨道:
“你们这些常年守在山上的粗人,懂小姑娘家喜欢什么嘛!”
闻言,男人只是沉默的低着脑袋,驱使着马儿在道上慢悠悠的掉着头。
“对了,我还想要买一些酒!”
突然,黎欢掀开了车帘,对着外面的男人说道。
男人的眉毛疑惑的皱成了一团:
“这也是送给安儿的?女孩子家家,你还想要让她喝酒?”
黎欢的柔夷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嗔怪地轻推了他一下:
“你胡说什么呢?我是打算买一些女儿红,埋在院子的那棵老桃花树下的,等到日后安儿说亲嫁人了,我就把这酒再挖出来算作她的陪嫁,让安儿带到夫家去的。”
“这还是我前些日子听京城里来的姑娘说得,她讲这是她们京城有脸面的人家的俗礼。我已然亏欠安儿良多了,绝不能在这些事情上再叫安儿受委屈了。”
“好吧。”
男人无奈的妥协,抬手打算再从暗处唤一个人出来。
半晌,无人应当,男人这才发现刚刚自己零零总总说了一大堆要采买的物什已经把人都派出去了。
“怎么了?没人了?”
等了许久没有听见动静,黎欢疑惑的探出脑袋来,越过他的肩膀朝四处张望道。
黎欢柔软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扫过男人粗糙的面庞。
男人的身子僵住了,低声道:
“你先进去,不要叫别人看见了。”
黎欢却没有听他的话,反而扭过头来看向男人,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既然没有人了,不如吴哥你陪我去买女儿红吧?”
感受到黎欢温软的气息喷洒在脸上,盈盈秋水般的眸光落在他身上,男人直感觉到自己面上有一股燥热传来。
不自在的移开眸子,男人几乎快分辨不出自己的声音了:
“等等吧,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回来了。”
“吴哥还真是不了解姑娘家的东西呢!”
听了这话,黎欢反倒是“扑哧”笑出声来:
“且不说姑娘家穿的用的没有哪一件是不需要细细挑选的,单说做这些物件的掌柜老板们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
不拉上他们说上一箩筐的话,叫他们买上一堆东西,哪里是肯放人的?
我看吴哥你就是再等上一个时辰,只怕也不会有人能从那些铺子里走出来的。”
“再等等吧。”
说完这句话,男人便又陷入了沉默,双目空洞的看向前方。
仿佛前面有什么人间至味一般。
被男人三番五次的拒绝,黎欢倒也不恼,只是安静的陪他等着。
仿佛在验证黎欢所说的话: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无人回来。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还是无人回来。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黎欢歪着脑袋,一只手放在身侧悠悠的绕着发丝,轻声道:
“还是吴哥你陪我去挑吧?”
“旁的东西也就罢了,这可是将来要给安儿做嫁妆的东西,我这个当娘的不亲自挑一挑终究是不放心的。”
黎欢冲着男人弯起温柔讨好的弧度:
“况且吴哥你是知道的,这些人里我最是敬重你人品贵重,洁身自好,若是换了旁人来,我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嫌弃他们脏了安儿的东西的。
安儿也是最喜欢吴哥你,你是知道我们母女的。”
兴许是不好意思再拒绝,又或是被黎欢的温柔攻势迷了眼,男人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了。
黎欢笑了,也不用男人开口便乖觉的戴上了遮挡容貌的幕篱,撂下帘子缩回了马车里,声音都透着欢喜:
“走吧。”
男人驾着马车缓缓前进,不多时便停在了一家很是热闹的酒馆前。
“我瞧着这家不错,欢娘你看一看?”
男人轻叩车门,对着里头温声道。
黎欢撩起帘子,抬眸瞧了一眼酒馆门前挂着的暗红色灯笼,隐在幕篱下的红唇勾了勾,轻声应了一句便迈步走了下来。
黎欢四下里看了看,倾身靠在男人身侧,指着屋角摆放的透明酒罐,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
“这里的掌柜倒是心思奇巧,怪不得远在穷巷却也能有如此的生意。”
温软的馨香萦绕在鼻尖,男人摸了摸鼻子,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哎,你看这个。”
黎欢似乎对这里新奇雅致的摆设十分感兴趣,扯着男人的袖子四下来看,最后停在一只瓷瓶前,笑道:
“这个酒馆的主人祖上应是有几分家底的,这画在民间多被称为“宋人双喜图”,倒是鲜少有人只写作“双喜图”。”
男人却不知道什么双喜图不双喜图,只是感觉自己被黎欢牵着衣袖的那只胳膊有些僵得发麻了。
不过,黎欢这话虽轻,却引起了正在账台前算账的秦玉珠的注意。
她的目光看了看那只瓷瓶,又瞧了瞧那对陌生的男女,眉心不由得蹙了蹙。
是巧合吗?
这幅画本确实题名为“宋人双喜图”,是经由江姝静提醒才重新烧制换了新的......
在心中斟酌了几息,秦玉珠放下了手中的账本,挂上温和有礼的笑意走了过来。
冲着黎欢二人福身行礼:
“这位爷和夫人,你们需要帮忙吗?”
“不......”
男人连忙摇头摆手,想要澄清自己和黎欢的关系。
“老板娘,拿你们这儿最好的女儿红来!”
黎欢倒是大大方方的应了下来,顺势挽住了男人的胳膊,豪气道。
婉转柔媚的声音响起,不由得叫秦玉珠心头一振,暗道这声音真是勾人得紧。
面上却不显露分毫,笑道:
“有的有的,两位是为未来的女儿准备的吧?我这里正有合适的,两位这边请。”
秦玉珠将两人引入了后院,一弯绕着一弯。
酒馆盘得并不算大,前面用来招待来往过路的客人已经让出了大半地方,因而后院的地方小,行走的路也很狭窄。
三个人走在一处总是显得有些拥挤,尤其是两位女子,即便是一前一后,可宽大的衣袖摆动间也难免会发生交错。
秦玉珠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心被人塞入了一块光滑如绸缎的东西,一回头正撞见黎欢别有深意的眼神。
来不及多加思索,秦玉珠迅速的收拢掌心,面不改色的继续带他们前往摆放酒缸的地方。
......
夜色降临,偌大的公主府缺少了两位主心骨般的存在,便立刻坠入了黑暗和沉寂当中。
万籁俱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忽地从床榻上直挺挺的坐起。
悄无声息地落地,绕过屏风推门走了出去。
一直走出院子,也没听见旁的动静,那道身影便在黑暗中飞快地疾行起来。
不出一会儿功夫,那道娇小的身影便映在了姜荷绮所在主院的院墙上。
深提一口气,那人凌空而起,攀上了高高的院墙,双脚蹬地,一个灵巧的翻身便稳稳地落在了院墙内。
蹑手蹑脚地走至姜荷绮的寝屋窗边,自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把药粉,推开窗户的一角撒了进去。
又驻足等了半晌,那身影才推开窗户,如先前一般翻了进去。
一落地,她便自腰间抽出一把短刃匕首,弓步行至床边。
一手高高举起匕首呈攻击状,一手去掀那微微隆起的被子。
“哗啦——”
被褥和空气交手的声音响起,那身影却是瞳孔紧缩:
没人!
下意识的探身去摸被褥,也是一手的冰凉。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如淬了寒冰的声音:
“你也是来找殿下的?”
那身影猛然转身抬眸,这才发现屋内有一名眉目矜贵的男子正端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
笔直修长的手正捏着一方洁白如雪的帕子捂着口鼻,一双眸子抬起,冲她射出冷冷的光。
那身影怔住片刻,旋即迅速的转身朝门口冲去。
“宵小之徒,还想跑?”
那男子冷哼一声,以极快的速度从贵妃榻上移动到门口,挡住了那人逃跑的方向。
那人眼见遁逃无望,举起匕首就冲着男子袭来。
背水一战下,那人招招都下了死手。
那男子的身手显然在此人之上,挪步腾移间尽显从容之色,倒更衬得对方招数的慌不择路。
不出十个回合,男子便抬袖击落了此人手中的匕首,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利落的卸了她的下巴和手脚关节。
男子燃起一盏烛火,走至地上那人面前蹲下。
捏起她的下巴,用烛火仔细照了照,幽深的目光最终落在她面上纵横交错的疤痕上,嗤笑出声:
“江掌事终日打鹰,倒是也有被小雀啄了眼睛的时候。”
与此同时,“林雅雯”也看清了面前男子的容貌。
原是长公主身边的第一宠妾,蔡扶桑。
蔡扶桑冷笑一声,甩手放开了“林雅雯”的下巴,起身将半开的窗户掩好。
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心口掏出一个红色小像放置桌上,轻轻的摆弄着桌上小像和蜡烛的位置。
直到小像的黑影在窗上映出姜荷绮临窗而坐的侧影,惟妙惟肖。
然后拎起地上的“林雅雯”走出屋门,用帕子堵住她的嘴,扬声唤了人进来。
“把她的腿打断!”
冰冷的声音从蔡扶桑的口中吐出来,此时他的一张脸阴沉着,全然不见半点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样子。
板子闷打皮肉的声音响起,动静惊亮了公主府。
一个院子接着一个院子被唤醒,一盏又一盏的烛火被亮起。
不少人从公主府沉寂的角落里围了过来,“林雅雯”惊恐地发现这几日侍奉她的婆子丫鬟赫然也站在其中!
“她招了没有?”
宋莲从人群中越众而出,走至蔡扶桑身边问道。
蔡扶桑摇了摇头,冷嗤道:
“还没给她招的机会,殿下吩咐了,先给她个教训再说!”
宋莲点了点头,转身冷冷的看着“林雅雯”的双腿被打得血肉模糊,然后才抬手让围着的人下去。
最后一板子落下的瞬间,屋内的烛火跳了跳,无声的熄灭。
就着刚从乌云中钻出来的月光,宋莲随手从荷包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药丸。
也没多看,直接取出“林雅雯”口中的帕子塞了进去,捏住她的嘴强迫她咽了下去。
不出两息,“林雅雯”的面上便浮现出极度痛苦的扭曲神色,身子也情不自禁的缩成了一团。
宋莲和蔡扶桑,谁也没有多言,可“林雅雯”却已经承受不住了,口中断断续续的哀求道:
“放......我......说......”
“你的药这么厉害的?”
蔡扶桑诧异的挑了挑眉,弯腰准备合上她的下巴。
伸手的一瞬间,蔡扶桑的身子突然僵住了,眼眸颤动。
他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的上方落下了一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