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鹊顿足:“你你……你不知道,夫人的大哥和小弟就是死在艾山的地盘上,而且极有可能是艾山亲自主持了狙击行动。夫人说过,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将凶手碎尸万段,为两位亲人报仇。你带艾山来,等于是在夫人心上扎刀子。”
在我看来,洪夫人是一个有巨大心胸的女强人,绝对不会为了个人恩怨耽误国家大事。对于商鹊的担心,我只一笑了之。
“夏先生,我知道你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也知道夫人很欣赏你,但这世界上有些规则是不能打破的,就比如现在,无论从公从私,艾山都是夫人的大敌。我想不出夫人有什么理由能够放下身段跟艾山合作,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商鹊的语气越来越严厉,身体前倾,很明显是要向我施加压力。
我没有后退,也没有发火,只是淡淡地回答:“夫人派我出去做事,无论成败,我都给她结果,请她定夺。现在,没见夫人之前,我不会改变想法。商先生,如果你没别的事,我们的交谈就可以结束了。”
两个人即使智商、情商相同,但身处不同立场、不同位置时,做出的选择也截然不同。
洪夫人相信商鹊,但并不表示一定认同他的观点。否则,洪夫人不是洪夫人,商鹊也不是商鹊,很可能两人的位置就颠倒过来了。
商鹊还想多言,我轻轻抬起右手,食指指尖在他胸口一碰,低声说:“我累了,勿多言,可以吗?”
我已经给对方留足了面子,如果他再不识相,我也只能翻脸了。
商鹊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双手一起探向口袋。
我不等他掏出口袋里的武器,猛然旋身,那把一直都没派上用场的匕首瞬间贴在他的颈侧大动脉上。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就免掉了很多废话。
商鹊慢慢地举起了双手,缓缓后退两步。我也适时地收刀,就当刚刚的冲突没有发生过。
“今天天气不错。”我笑了笑,从他身边经过,开门出去。
“是啊,天气不错,希望夫人的心情也不错。”他在我身后回应。
我回到会客室,挨着艾山坐下。
对面坐着的两名美国人友善地向我点头,嘴角上翘,眼角下弯,笑容真诚而爽朗。
艾山正襟危坐,领带拉到最高点,勒得喉结突兀外凸。看得出,他有些紧张。
“夫人是个观大局、识大体的人,我相信,大家会有一个美好的合作前景。”我低声说。
“我知道,但我担心的不是洪夫人,而是对面的两人。”艾山转过头,附在我的耳边低语,“来自美国51地区的‘天使帮’人马。”
不用多做解释,“天使帮”三个字就足够了。
我向对面的两人报以微笑,两人连连点头,令会客室里的气氛变得融洽无比。如果有不明所以的人进来,一定会觉得在座的人都很友好,彼此之间,充满信任。可惜,正如艾山所说,对方是“天使帮”的人。
谷歌资料中对天使帮的解释很简单,只有简短的一句话——“51地区外勤戍卫队。”
事实上,天使帮由五角大楼麾下所有部队里情商最高的士兵组成,其任务是保护51地区内部的科学家,消灭任何有可能对51地区不利的敌对势力。
该部队成立于冷战后期,本来只是一支战斗部队,但正因为组成人员情商太高,以至于部队自由发展的速度极快,最终变成了半战斗半科学研究的多功能混合部队。更为可怕的是,该部队中九成士兵具有科学研究博士学位,等于提起枪战斗、放下枪搞科研。
自组建以来,该部队最大的特征就是“人人爱笑、心态阳光、出手如电、心黑手狠”。
难怪艾山紧张,面对两名天使帮的成员,我们这边随时都会有人毙命。
再进一步想,如果天使帮在此,里面与洪夫人会谈的就一定是51地区的高官,其会谈内容也一定涉及到超级大国间的合作。
“事情更复杂了!”我不禁默然长叹。
足足等了半小时,通向内室的门才打开,洪夫人陪着一个金发碧眼、细腰长腿的年轻女孩子出来。
“嘉利小姐,就按我们刚刚谈的,广泛合作,坦诚相对,为了海疆和平而努力。”洪夫人说。
女孩子脸上的笑也很动人,低声回应:“洪夫人,能与龙组合作,是我的荣幸,也是我们51地区全体科研人员的荣幸,更是美国五角大楼的荣幸。夫人风华绝代,睿智无比,是我学习的最好榜样。以后我一定常来拜访,把夫人作为自己的老师,谦逊求教,虚心聆听,希望夫人不要嫌我愚笨才好啊?”
她的声音非常动听,虽然是美国人,但中文说得十分纯熟。
洪夫人大笑:“嘉利小姐客气了。”
那位嘉利小姐出门,向会客室里一扫,笑容如同阳光,令我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两秒钟,随即落在艾山脸上。
“洪夫人——”她转头叫,“我发现,我们的第一个合作项目就快开始了。我先回去,等您电话。”
洪夫人点头,嘉利就带着那两名天使帮的人飘然而去,只留下一室芬芳。
“夏先生,请进来。”洪夫人说。
她没理睬艾山,这种表现,让商鹊略露得意之色。
我跟着洪夫人进门,闻见空气里飘动着嘉利留下的上等香水味道。
“我需要一些解释,更需要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夏先生,所有的考察结果表明,你的是智商至少是商鹊的两倍,那么我希望你能对得起这项结果,不让我们大家失望。”洪夫人落座,气定神闲地说。
我也坐下,但没有急于解释,只是继续嗅着空气中的芬芳。
嘉利对艾山十分关注,看到艾山后,才向洪夫人表示“合作即将开始”,可见艾山引起了她的极大兴趣。那么,各方关注的焦点瞬间全都落在了艾山身上。这也证明,我不杀艾山而是选择把他带来是完全正确的。
“说吧?”洪夫人催促。
我摇摇头,淡然回应:“天机不可泄露,全都依赖顿悟。你、我、嘉利看到艾山后,都产生了一些新的看法和想法,但又不方便直接表达,生怕思维太跳跃,别人无法认同。现在,各拿一支笔,把答案写在掌心里,然后亮出来给对方看,如何?”
洪夫人点头:“好,是个好建议。”
她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在掌心里飞快地写了几个字,然后把笔抛给我。
我在掌心里写了“鱼龙混杂、人鱼不辨”八个字,然后放下笔。
这八个字代表了我对艾山的全部看法,此刻的他已经是半人半鱼,外表、思维属于人,但精神上却对“化鱼”充满渴求,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摆脱绝症的困扰。现在,我们无法对他的身份下定义,只能以“怪胎、怪物”命名之。就像当日见到盛品华时,只能以“生食者”命名,而无法准确界定其生命性质。
关于艾山,我知道他进入了一个极大的误区,等于是钻入了牛角尖的最深处,根本失去了反向思考的能力。
该误区就是——“世界上有没有身患癌症的鱼?”
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他就将以“绝症鱼”的身份结束生命,将其人生悲剧推向最*。
“可以了吗?”洪夫人问。
我默默地向她亮出掌心里的字,她也向我亮出掌心。原来,她写的是“为人为鱼、咎由自取”八个字。后面,还有“实验”两个字。
沉默了一阵,洪夫人抚案微笑:“夏先生,你做得很对。除了你,龙组的任何人都会选择杀了艾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对艾山的恨比珠穆朗玛峰还要高。只有你,在杀人与做事之间选择了后者。我相信,如果派商鹊去做这件事,此时此刻,艾山的人头已经摆在桌上了。”
我不居功,也不自傲,仅仅回应了六个字:“求胜,而不求战。”
如果龙组的最终目标是击杀鲛人之主,那么在那之前的任何行动、冲突、倾轧、较量都是不具备决定意义的,都只是铺垫和序幕,不战、避战、迂回、侧击才是最正确的应对之策。
一只拳头缩回来再打出去才有威力,最终决战到来前,龙组要做缩回来的拳头。我带艾山回来,正是要帮助洪夫人缩回拳头,积蓄力量。
“好极了,妙哉,妙哉。”洪夫人击掌赞叹。
像商鹊之流只会按照洪夫人的吩咐去做事,既没有自己的主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长此以往,龙组就变成了洪夫人独挑大梁的尴尬局面,其他人无法贡献应有的智慧,全变成了唯唯诺诺的走狗。这样一个组织,只会走向衰亡。
江湖上的事,变化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有些契机如白驹过隙一般,稍纵即逝,如果不能及时抓住,就会被其它势力死死压制。
“说一说,你对艾山怎么看?”洪夫人问。
“既然半人半鱼,那就是最好的试验对象。夫人明知故问,刚刚已经答应嘉利小姐展开实验了,还来问我的看法?”我反问。
洪夫人深深地皱眉:“夏先生,我要声明一点,嘉利小姐虽然代表天下无敌的51地区,但那却是五角大楼的附庸之一,并不是我之意志的真实表达。在合作中,我永远都不能失去自己的立场,否则,宁愿没有这次的合作。接下来,我的价值世界里只有龙组、国家、民族,没有‘洪梦楼’这个名字。与天下兴亡相比,区区个人,不过是尘埃蝼蚁罢了。我之所以向你虚心求教,就是要集合我们两个人的力量,联手对抗嘉利小姐。你知道吗?我和她只相处了四十五分钟,就有好几次差点中了她的催眠术。最可怕的,她至少向我施展了七八种奇术,我却只辨认出催眠术这一种——”
她停下来,拿起电话,低声吩咐:“去查,51地区嘉利小姐,马上查。我要她的师承来历、奇术特长,另外,给我查她从十岁至今的履历表,如果有断代,就把断代阶段内她的去向查清楚。同时,查天使帮的几位头面人物,看看哪一位跟她有关系?”
我并不惊诧于她如临大敌,因为刚才只是跟对方打了个照面,我就觉察到那位嘉利小姐深不可测,如同一块老坑翡翠一般。
洪夫人放下电话,额头上已经冷汗涔涔。
“其实,夫人不必紧张过度,大家是合作关系,彼此都会手下留情。在大利益出现前,谁都不会撕破脸皮闹起来。我猜,她试探你,只不过是好奇心、争胜心作祟,而没有任何恶意。”我笑着劝慰。
洪夫人弹指苦笑:“在我这样一个位置上,实在是开不起玩笑了。无论善意试探还是恶意刺探,她都已经触犯了游戏规则。可惜,我没有抓到真实把柄,否则就能马上调集国安部门,定她几项间谍罪,一辈子关在黑牢里。最让我奇怪的是,先前五角大楼的线人已经将51地区所有的奇术高手名单传递过来,并没有嘉利的名字。我不相信敌人阵营里会突然冒出一位绝世高手来,一定是线人出了错。事到如今,只能见招破招了。夏先生,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去探探她的底细,那就最好不过了。这个,你意下如何?”
这个战斗任务十分棘手,但纵观洪夫人这边,根本没有合适人手去完成。
“好,我去。”我没有犹豫,立刻答应。
就像刺杀艾山、胡吉尊一样,洪夫人已经无兵可派,才会向我求救。我不出马,她就捉襟见肘了。
洪夫人以手加额:“多谢多谢,夏先生,你就是我的大贵人。你一来,好多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稍等,我安排商鹊带你去见嘉利小姐。”
我摇摇头:“不用麻烦商鹊,我自己去。不过,夫人,在济南城内,我还有很多复杂的事需要一一完成,如果战斗中不幸遭遇流弹,请夫人一定替我好好善后。”
见过那么多奇术界的大人物,唯有洪夫人能让我安心托付,尤其是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洪梦楼”之时。那个名字经常出现在《参考消息》等机密内刊资料上,并常常在前面冠以“美人奇术师、奇术皇后”的称号,而其从十二岁出道江湖、十五岁加入国安、十八岁任龙组副组长的光荣历史,也早就传遍了国内。
能把我牵挂的那些事托付给她,一定不会出任何纰漏。
洪夫人没有推辞:“好,如果你牺牲,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哪怕是最微小的事在我的日程表上也是第一优先级的。”
我没有说任何感谢的话,这时候,谢字多余,只要有她上面的话,我就放心了。
江湖人都知道,洪梦楼一言九鼎,胜过古代最重诺言的义士季布。
我走出洪夫人的房间,艾山仍然坐在那里,但手腕上却多了一副锃亮的精钢手铐。除了商鹊,另外还有四人站在艾山身后,对他严加看管。
商鹊看着我,眼神十分奇怪,不但有羡慕、嫉妒,更多的是一种极度的不甘心。
我们都是男人,同样在洪夫人麾下做事,不可避免地成为竞争对手。起先,他处于有利位置,但连续几件事下来,傻子都看得出智商孰高孰低。
我不争,但他却未必这样想。
“夏先生,夫人有没有说怎样处理艾山?”商鹊问。
我摇摇头,向后一指:“要么去问夫人,要么一枪杀了。”
这是玩笑话,如果此刻艾山死于非命,则龙组与51地区的首次大合作就要泡汤了。
我离开会客室,轻轻抽动鼻子,追踪空气中的香水味。顶级香水留香时间甚长,只要够敏感,二十四小时内都能感知那香味的存在。
很快,我就循着香水味向东,过了两道防火门,转入一条狭长的廊道。廊道的左侧是落地玻璃窗,落日余晖射进来,把地面上铺着的白色大理石也涂成了金黄色。
我加快脚步,过了廊道,进了一个铺着加厚羊毛地毯的门厅,便看见了天使帮的那两个人。
“你好啊,又见面了?”高个子主动向我打招呼。
我微笑回应:“是啊,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两位是51地区的贵宾,洪夫人吩咐我来看看,是否有什么别的需要?”
高个子摇头:“客气客气,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其它服务。唯一一点,嘉利小姐很想见你,我们刚刚要过去邀请,你就出现了,真是巧之又巧了。”
他的鬼话无法令人信服,而且矮个子正从我的身后兜转上来,与高个子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去见嘉利小姐?求之不得,两位就别费心动手了,大家所思所想不谋而合。况且,我根本没有恶意,只是闻香寻美人而已。”我轻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与他们为敌,更不会惹麻烦。
两人脸上笑容可掬:“谢谢谢谢,那样,我们就省了很多麻烦,更不必执行搜身之类的繁琐程序。好,请跟我们来,嘉利小姐可能等烦了。”
他们的情商果然很高,并没有采取押送犯人那种一前一后的固定夹板模式,而是一起走在我前面,把后背露给我。这种做法,立刻消弭了彼此间残存的敌意,变得如同朋友同事一般。
我对天使帮肃然起敬,如果这种高情商部队奉命占领某个城市,很快就能将市民同化,与本地人打成一片,其战斗力将是普通部队的百倍以上。
五角大楼不但在武器系统方面走在世界前列,连高素质士兵培养的进程都遥遥领先。如果三战爆发,恐怕任何一个国家都无力抵抗美国的进攻。
在此,我不得不重提对于洪夫人的钦敬。她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对国际形势看得通通透透,深知51地区与龙组的合作只是非常时期的非常做法,蜻蜓点水一般,关系随时都能破裂。所以,没展开合作,就得先考虑关系破裂后的利益分割问题。她的爱国敬业态度对我造成极大的震撼,作为江湖奇术师,我们缺少的正是她高度自律的专业素质。
在天使帮两人的带领下,我进了一间狭窄晦暗的会客厅。
嘉利早就等在那里,双手捧着一只咖啡杯,低头看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客人来了嘉利小姐。”高个子报告。
嘉利放下杯子起身,歪着头注视我,嘴角带着慧黠的浅笑:“冒昧相邀,请勿见怪。不过,我是有原因的,因为你跟我从前的一个朋友模样十分接近。如果不是年龄上的差异太大,我甚至会误以为你就是他,不过是换了身衣服而已。”
这个开场白把我弄糊涂了,但我并不心惊,而是在嘉利对面缓缓坐下,不动声色,镇定从容。
“阁下的朋友在哪里?”我问。
嘉利摇头:“很遥远的一个地方,但这不是重点,而是他在奇术修行方面具有极高的悟性,如果能够站在我这边,我就能从容行事了。可惜,天不遂人愿,我们已经失去了联系。”
她不停地打量我,应该是在比较我和她那位朋友的区别。
高个子端上茶来,放在我面前。
“能和嘉利小姐的朋友面貌相近,是我的荣幸。现在,济南的形势很复杂,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发群体**件。所以,在此地行事,请阁下约束下属,不要触犯国家法律。否则,就算警察不主动上门,我也会举报。”我说。
无论51地区的力量有多强大,他们到中国来的时候,依然要处处受限,任何行动都要向龙组报告,否则就是非法执法、携带违禁武器,那已经够判重罪。
嘉利双手掩着嘴笑起来,挥手令天使帮的两人退出去。
“夏先生,据我所知,你并没有加入龙组,而且不隶属于任何政治组织,为什么一开口就带着浓浓的官味儿?这可不好,如果以这种口气交谈,我们就变成了大国谈判,而不是朋友间的闲聊。如果是谈判,我们可以去谈判室,而不是在这里。”嘉利止住笑,走到侧面桌前,替我冲咖啡。
我微笑着反驳:“嘉利小姐,我们本来就是各为其主,如果没有一个坚定的立场,跟那些只知道杀人越货的海盗有什么区别?国籍是生而有之,个人无法选择,就像一个婴儿出生时无法选择父母和家庭那样。所以,一个人忠于国家、孝敬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不容忽视。嘉利小姐是个有修养、有学识的人,自然明白这一点,无需我赘述。”
她靠在黑色的咖啡机旁边,握着杯子接咖啡,表情认真地听我说话。
咖啡很香,一闻就知道不是国内常见的品种。
“说得很好,我知道,夏先生喜欢一颗糖。”她说。
我点头致谢,等她端着咖啡杯回来,缓缓站起,接过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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