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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跋涉完最后的10公里,田野果然见到了纵横排列的防沙林,甚至还有一条水渠在防沙林的最外侧。

水渠里的水位很浅但足够清澈。防风林浓密的绿意与戈壁的其他景物不是一个画风,林子朝着东北方向成片成片一望无际,生长的是树木、也是生长着希望。

然而,希望是看到了,树林也看到了,漠北的家还是没看到,连半间屋子半堵墙都没看到。

田野面朝丛丛沙柳,问漠北:“饭票,你家呢?你难道是猴子,住树上?”

漠北打了个响指,夸田野聪明,他指着最粗的几棵沙柳树说:“我平时就在这儿栓一根吊床睡觉。”又指着水渠,“上游取水洗菜做饭,下游当厕所拉料拉屎。这就是我家。”

田野听后打了个哆嗦,抬头望天:“不是吧!那下雨咋办?”

漠北:“你觉得我们这里每年能下几次雨?或者每十年能下几次雨?”

田野:“……”

漠北搓搓手,东张西望:“我记得在这附近的沙里多埋了一根吊床绳儿的呀,我埋哪儿了来着?”

他低头边找边对田野道:“你自己选两根瞧得上的树干,我待会儿帮你绑吊床。”

田野杵在原地瑟瑟发抖。

漠北扭头见田野发抖,哈哈大笑起来:“我骗你的。”

田野停止发抖,佯怒:“好你个饭票,说得那么一本正经,你咋不去考表演系?”

漠北:“我也没想到这种鬼话你也信。”

田野:“你说的话我为啥不信?而且我以前随队伍到处迁徙的时候,都是铺条毛毯睡地上,能睡吊床的都算高级将领。”

漠北听了没搭话。

田野又开始东张西望:“你家到底在哪儿?”

漠北:“我家在地下。”

田野:“你又骗我。”

漠北:“没有。”

他引着田野往防风林里边儿走,来到地面的一个百来平方的方形大坑旁。

田野朝下望去,约莫4、5米高的方坑乃是一个天井,天井有三面墙壁凿地而建了三间房,皆用破败的掉漆红色木门阻隔着,正南边的一面是一个通道,想必通往地面。

“你住坟墓!?”田野大惊。

漠北假装不悦:“有你这样说话的吗,这可是我家,以后也是你家。”

田野改口:“啊对对对,说你住坟墓的确不太合适,记得以前陪我家少爷学习中华历史的时候,见到过类似的建筑,好像叫......叫【地宫】。啊哈,对!【你住地宫】,听起来就文雅多了。”

漠北嘴角抽搐:“呵呵,你还记得历史教过什么,我还真是替你们的历史老师谢谢你嚯。”

对于漠北的家,不对,从今往后是他俩共同的家,田野咋看咋觉得别扭,可再别扭也得想办法夸一夸,如果房子找不到闪光点可以夸,还可以夸人呀。

他一拍手,张开嘴做敬佩吃惊状:“饭票啊饭票,你可真是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别人都要死翘翘以后才住进地底下,而且在国内还得烧了塞进小盒子里才能住地下。咱俩倒好,直接不用烧,就能双双归西住进去了,比别人少走50年弯路,真是太聪明,太有远见了。”

漠北眼睛眯成了横条黑线:“让你这个学渣一口气说那么多成语,真是辛苦了。”

田野痞子:“不辛苦不辛苦,我俩水乳交融,谁跟谁呀。”

“地宫你个锤子!小盒子你个锤子!归西你个锤子!水乳交融个锤子!你这个大聪明才少走30年弯路!”漠北跳起来拍田野脑袋,田野也不还手,只是敏捷地闪躲。

可野小子过于敏捷,闪躲之间踩在了大坑西边,把边缘踩塌,掉入天井,还好反应快,站稳在地,没有摔个大马趴。

天井边儿塌陷的地方,掩盖了西屋的半扇房门。

田野愧疚又无辜地抬头问漠北:“糟了饭票,我把咱俩的地宫,哦不,咱俩的陵寝给弄塌了,咋办?”

漠北站在边缘无力吐槽:“陵寝你个巴拉!算我求你了,正常讲话,别用成语,也别用【高级】词汇。”

自认犯错的田野在原地搔首踟蹰,等待判刑。

漠北绕了一圈,从南边的通道下来,没有责难田野,而是第一时间解释:“这种建筑形式叫【地坑院】,本是旧时豫州一带的建筑。多年前首批来建防沙林的前辈将其带到了这儿。”

搔首踌蹰完毕的田野伸长脖子朝正北边儿的屋子里眺望:“哦,所以这是窑洞?”

漠北:“差不多吧。”他觉得对方能理解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难得。

田野对黑漆漆的洞穴屋子充满了好奇:“窑洞啊,那岂不是冬暖夏凉?”

漠北有不好的回忆上心头,没答话。

田野问漠北:“哪间屋子是你的卧室,哪间是客厅呀?”

漠北苦笑:“塞北苦寒之地,哪来那么多讲究。我所有的室内活动区域就是你面前这间坐北朝南的屋。”

田野一听眼前就是漠北的【闺房】,立马好奇心爆棚,他往外拉腐朽的暗红色房门,未尝多用力气,房门应声倒下,砸在干燥的黄土天井地面,溅起的灰尘直冲田野的鼻腔。

野小子咳嗽两声,寻思着半年没住人就风化得如此厉害,看来大西北还真不是宜居之所。

野小子悄然进屋,在黑暗中看不得半分。

【咔哒!】

身后的漠北拉了下电灯线,大功率的白炽灯把30来平米的窑洞照得透亮——屋里靠着最内侧是一张土砖搭起来上面放了块木板当做床;床的外沿搁着一个三层快散架的洗漱架,每一层都塞了一个塑料盆子;床对面的墙边并排摆着一个褐色的旧衣柜外加一张缺了角的黑色八仙桌,八仙桌上是一台有些年份的厚板液晶电视;桌下堆着用麻布袋封起来的杂物——也不知道这堆破烂,不对,是这些旧家具是从什么地方东拼西凑捡来的。

窑洞的墙壁只粉刷了一层面漆,没有抹平,更谈不上任何的装饰物,地面更是坑坑洼洼布满浮尘,天顶上唯一的白炽吊灯尤为显眼突兀,除此之外,整间屋子别无长物。

这副寒碜到无可复加的光景是田野万万没想到的。他吞吞吐吐,搜索着脑袋瓜子里贫瘠的词汇库,好不容易掏出俩压箱底的形容词:“饭票~~咱家......还真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呀。”

漠北笑曰:“你如果在语文期末考的时候,能用出今天这种水平的词汇,也不至于得鸭蛋了。”

田野挠头看着眼前情绪淡定的室友,语气稍微收敛变得平和几分:“饭票,我真没想到你住的地方是这样儿。”他再度环顾四周,确认屋子里没有一样值钱货,曰,“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漠北抿了下嘴,积极乐观:“怎么活过来的?吃饭、睡觉、上学活过来的呗。”

田野立誓:“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漠北表现出一副【我已经苦尽甘来了】的面貌:“你忘啦,我说过,我是定向委培生,毕业回来就有工作,在这里继续补栽种树、守林。”

田野:“守灵?这果然是地宫。”

“守灵你个大头鬼啊,林,l~in,前鼻音!”漠北觉得和海外华侨学渣交流有时候真的很心塞。

田野:“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是谁推荐你当委培生的,是Vivian吗?”

漠北很冷静、冷静得有几分像面瘫程钦:“没有人推荐,是我自己申请的。这里地方远,工资低,林场的大队伍撤走后,没人愿意来守着,所以我自告奋勇。毕竟这样我才有书读,还有份工作,更有口饭吃。”

田野;“搬走?”

漠北:“这片防沙林已成型,他们要去其他地方,所以撤走了。”

田野:“那这个墓穴……”

漠北:“好像是第一批来这儿人员的仓库,没人要,就让我捡了个漏。”

捡漏?你确定这叫【捡漏】而不是【简陋】?

田野:“他们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你一起走?”

漠北笑容里的苦涩就连瞎子都能看出:“这儿不是我的家乡,林场有一位老场长,在东边儿几百里的内蒙境内捡到了我。带着我,跟着林场一路植树一路来到这边儿。老场长去世的那年,我也6岁了,要上小学,大家不适合再把我带到更西边儿的无人区植树造林,于是,就把我留下了。”

田野:“所以你是内蒙人?”

漠北摇摇头:“不知道。叔叔阿姨告诉我,我被丢在防风林地里时,就一个竹篓装着,连块信物都没有,不知道来历。”

田野:“我只听过有人重男轻女,但居然男孩都丢?为什么呀?”

漠北耸肩:“谁知道呢?”

田野顺着故事往下问:“你既然不知道自己来历,那为什么姓【漠】?难道是把你拉扯大的老场长姓【漠】,你跟他姓?”

漠北还是那种略带尴尬的苦笑:“不是,是我因为要在这里上小学,叔叔阿姨费了好大劲儿才让我能在这里登记户口,但我没有名字,也不知道出生地,大伙儿捡到我的那片地儿属于【漠北】的区域范畴,于是,就把这俩字儿拿给我做名字了。”

田野心情很复杂:“那......在此之前,你都没有名字?”

漠北摇头。

田野很心痛、心痛得都流露到表情上了:“那别人怎么招呼你呢?比如喊你吃饭什么的。”

漠北反问:“你是怎么招呼小狗过来吃饭的?”

田野心痛的表情瞬间凝固,刻入灵魂。田野虽然打小是把脑袋系在腰带上,从事危险职业讨生活,可从来不缺关爱。队伍里心疼他、照顾他的人可不少。如今和饭票的遭遇比来,自己简直就像个皇亲贵族。

漠北没有消沉,他早已坦然或者被动坦然面对一切了。此时的他也看出田野内心的复杂,于是故意岔开话题。

“虽然这个地坑院很简陋,但建造得还算牢实。以后我们逐步修缮,会是个好住处。”他指着屋外天井,“东西两边儿都是空屋,暂时我拿来堆了杂物(别人不要的垃圾),堆满了杂物,南边儿的通道,有一个岔道,直走向上是地面,左拐是厨房,右拐的是厕所。厨房有排风孔道但没有窗,厕所也很大,以后可以做干湿三分离,但也没窗比较暗。”

简单介绍完,他看向田野:“东西北三间屋,你看上哪间,就给你哪间。”

田野没吭声,他知道自己无须吭声。

漠北再次微笑,这次的微笑不带任何苦味儿:“咱俩还是住一屋吧,就住北边儿这间。”

“嗯!”田野心酸又欢喜地点头,他知道他家饭票会这样决定,饭票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这叫心意相通,只不过田野是个文盲,想不到这个词儿罢了。

漠北做着远期规划:“东西两间屋,以后拿一间改造成我们俩的书房。”

田野纠正:“那叫游戏房!看电影、玩电脑那种。”

漠北依他:“好,游戏房~~~另一间装修成......”

田野:“军火库。”

漠北:“哈?”

田野使出他的绝招,凭空摸出一把手炝:“我安了家,当然也得给我的武器弹药安个家啊。另一间就弄成军火库好不好?我保证只放一些常规武器,规格大小上限止于火箭炮,绝对不把生化武器,还有云爆弹、温压弹这类亚核弹往家里放。”

特喵的,这一回漠北说什么也不依他,再依他,这房子就不用修了,他俩会被直接抓进局子里踩缝纫机一辈子管吃管住养老。

——剧透小剧场——

某时间节点之后,

镜头给了人傻钱多好欺负的仓央废材一个特写,他挺直腰杆财大气粗大手一挥:“这个活死人墓,本公子包了。”

杨阳师哥出现在特写镜头里,用手肘把乐一往镜头外挤:“你小子有没有公德心啊,还学会插队了?明明是我先表态对这座乱葬坑负责到底的,你居然敢跟我抢!”

镜头扭转180°,在废材和杨阳的正对面,漠北捏紧拳头,脑袋上青筋蹦出:“地坑院、地坑院、都说多少回了,这叫【地坑院】!你们俩文盲如果再乱给我家取外号,就都给我睡屋外边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