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在猝不及防间，但苏天鹤没有多想一秒，跟着跳了出去。
他是仙体仙根，就算深渊万丈，途中但凡有片叶阻拦，他那云上游的轻功都能发挥出十成的效果，保住柳棉棉的性命。
可刚一随着跳出去，那洞里便传来一声疾呼：“苏天鹤你糊涂，我在这里！”
他一惊，回头去看，那柳棉棉不好好地站在洞里吗？
那跳出去的人是谁？
但已经晚了，他的身体已经跳了出去。直直插入云端，然后瞬间穿透云层，看见了下面的山河大地。
先他而跳下的那个不明少女，此时已经脱胎换骨，变回了一个苍髯老道的模样。想必那就是丘延翰丘真人了。
丘真人究竟要做什么？自杀吗？
可他自杀之前，为何又要诱自己也跟着跳下去殉葬？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不管了，是人是鬼，是佛是魔，先下去救人要紧。
越往下落，风就越大，他努力去抓丘真人的脚腕，可总是被风吹歪。再加上下坠速度太快，丘真人总能在毫厘之间躲过他。
就快要看到地面了，惨的是，这一路都没见到什么枝杈能够阻拦，这样一来的话，即便他有再高强的仙术功法，砸在地面上都要成为肉饼。但唯一幸运的是，下方有处湖泊，其色如墨，像是死水一潭，看上去有些深度，更有纠缠不绝的水草，要是能兜住他们俩，生还就有大大的希望。
想到这里，他奋力蹬腿，在狂风之中努力了几回，终于抓住了丘真人的脚踝，一借力，两人一起向湖中心扎去。
三十米，十米，五米……
刹那间，如银龙入水，炸起的水花高达数丈，山谷中的鸟雀、走兽，全都吓得飞的飞，跑的跑，可能它们以为这湖中要跳出个什么样的妖怪，四下散开久久不敢回来再看。
苏天鹤有些水性，但毕竟下冲之力太大，浑身但凡有孔的地方全被灌进了满腔的湖水，脚下更被错综复杂的藻类缠住，游也游不动、动也动不了，一时间呼吸越来越困难。
但虽然如此，他依旧紧紧握住丘真人的脚踝。
丘真人此时突然如窜天的火炮一般，挣断海草，往湖面冲去。他的水性似乎比苏天鹤更好，在水中比陆地上还要灵活，任什么鱼都是随抓随放丢开在一边，很快便带着苏天鹤走上了岸。
苏天鹤一上岸便大口呼吸起来，这一次他可没有柳棉棉从鬼市里买来的“潜龙丹”，方才若不是丘真人救他，怕是就要七窍泡胀大脑进水，在这湖中做一具浮尸了。
待面色稍缓，他一下子跪在地上，对着丘延翰便拜：“多谢前辈救我！”
丘延翰听了苏天鹤的跪谢，毫无反应，表情突然又恢复了那种迷迷惘惘、好似被夺走了魂魄的状态。
夺舍？
苏天鹤忽然明白过来，匆匆掏出那枚巨羽，丘延翰见了，头顶瞬间冒出三股青烟，被彻底吸进羽毛之中。
丘延翰身体就像是被抽了魂一样，一下子瘫软下去。
他已将什么都想得明明白白，这丘真人定是想要再看一眼他这辈子最恐惧的东西，其方法就是重新开始修炼。而他修炼到一定境界时，恰恰自身也最脆弱，最易被妖异趁虚而入，因此在洛阳附体于各个三清像的蜼、豹、鸟三身，在三清像被官府和民间尽数销毁之后，便又辗转飞上了伏牛山，入侵了丘延翰的身体。
在他们看见柳棉棉第一个闯入洞中时，便心生一计，瞬间化作柳棉棉的模样，诱苏天鹤来救，本想今这样令他摔入山崖粉身碎骨，没想到他命不该绝，下方竟是个生满浮藻的湖泊，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至于在湖水之中，丘延翰反过来救他，则是因为人在极端状态下，求生的欲望暂时强过了所有夺去身体意志的妖邪魂魄。上岸之后，身体的控制权便又被夺了回去。幸好苏天鹤及时收了三只鸟头，否则那后果不堪设想。
那枚羽毛吸收了六头诵鸟的全部鸟头，瞬间放出一股光来，变回了六只头的丑鸟。
待柳棉棉匆匆赶下来时，诵鸟的六只头已经被苏天鹤一剑砍落，滚在地上淌血了。
“你怎么将它们砍了！”柳棉棉惊呼。
“怎么，你还要用它们煲汤吗？”
柳棉棉不悦道：“你打开你的《万妖图》看看。”
苏天鹤依言徐徐展开《万妖图》，只见洛阳果然有了颜色，不过很快这颜色便又淡了下去。
“这是为什么？之前它为什么没有显示？”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丘延翰，缓缓道：“之前他们修成人身，你这《万妖图》只识得妖踪，却不认人迹。如今诵鸟成形，它才堪堪预警。又因你砍了它，这妖光便散了。”
“丘真人，你……你怎么比之前还要年轻了！”
苏天鹤和柳棉棉见到眼前的丘延翰，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的丘延翰，没有了妖异的影响，彻底醒了，不再疯癫，也恢复了幼童的模样。百岁顽童，此时已快要年轻回娘胎了，除了走路不大像孩子外，任谁看了都想要抱一抱。
“师父！您……您好了！”
青精子、白云子，以及长生殿所剩不多的弟子，都赶到了湖边。
丘延翰叹了口气，看了看众人，终于下了决心： “为师要走了。”
“啊？师父，你要去哪里！”青精子目中擒泪。
“为师修炼一世，至这妖异出现，方始了然——人间凡俗之辈，是永远修不成真仙的。什么真人假人，到头来，都是一死。为师想通了，这就去人间游戏一番，便是死在路上也好过一世追求这缥缈不得的道法。”
“师父使不得啊，你真信那妖异的障眼法吗！”青精子大哭。
“你不会懂得的。”丘延翰转过身，便要上路。
“白云子，你还不去拦住师父！”青精子哭道。
“不必了。”
“什么？”
白云子仰天叹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师父想是真得道了，也未可知。”
“你……你怎么也跟着犯糊涂！”
白云子摇摇头，转身也走了。这之后，白云子参悟了一世，也未参透丘延翰所得知的天道玄机。但他根据自己的所思所想，自创了坐忘收心、主静去欲的修炼方法，写出了《天隐子》、《坐忘论》等经典，成为上清天台派的宗师，与陈子昂、李白、王维、孟浩然、贺知章等并称“仙宗十友”。
虽然没有修成真仙，但他的另一个大名，却传诸后世百载千年——司马承祯。
“丘真人！丘真人！等等我！”
按说，丘延翰的那个背影，便是江湖对他最后的回忆。但苏天鹤偏偏不许剧情这样戛然而止，他有些更重要的问题，想要问个清楚。
所以他还是追上了丘延翰。
“有事吗，苏将军？”
“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这个问题，往大了说，事关天机营的捉妖大业；往小了说，若不问个清楚，他怕是这辈子都寝食难安，和白云子一样，自悟一生而毫无结果。
丘延翰听了，瞬间满面惊恐。可见他哪怕是稍微回忆一下，都会陷入极端的恐惧。
“我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