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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怀中她希冀的眸光,顾昀终究还是把她轻放在一旁走到佛像面前跪了下来拜了拜。

阮枝见他双手合十好似求了些什么,只静静的望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顾昀走出来问阮枝道:“你想向佛祖求些什么?”

阮枝沉吟片刻,只神色淡然的道:“我什么也不求,如今的一切对于我来说已经很好了。”

顾昀摸了摸她的手,发觉她的手凉的惊人,便把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随即抱着他缓慢的往外走。

“现在天色还早,刚好我们可以在城外逛逛,你已经许久没出来,今日可还有想去的地方?”

阮枝望向对面的山,只笑道:“我们去对面的山上待一会儿吧,我想看太阳落山。”

顾昀想着如今午时刚过,她若是想看太阳落山想必还有些时候,望着她宁静的侧脸,他只轻易便允了。

两人乘着马车到了山脚,顾昀抱着她上山寻到了一处空地,随即把她放在了一块石头上。

这处刚好能够看见已经逐渐偏西的太阳,阮枝望着虚空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一时之间没有再说话,顾昀看着不远处的景色,不由想起几月之前他还分外厌恶她,可如今,却甘心抱她过来看落日。

以前这些附庸风雅之事他从来都是不屑于做的,他的心中只有皇位,只有想得到父皇的认可,与太子争权夺势,意欲登上皇位,可如今,心中却不由的产生了动摇,那些东西,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坐在皇位上的父皇,貌似也没有多快活。

周围突然起风,顾昀只侧过头看向她道:“冷不冷?”

阮枝摇头:“不冷,”她笑看着他道,“你帮我把车子里的点心拿过来,我有些饿了。”

顾昀站起身点头应了:“那你在这里坐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阮枝冲他笑了笑,她整个人几乎已经陷进了披风里。

顾昀把她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随即转身向着马车而去。

阮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只心上生出几分惆怅来。

糕点被拿回来,阮枝只捏了一块便不再吃,望着远处的落日她笑道:“真美啊。”

顾昀抱她坐在他怀中,只越发觉得她的身上凉了,他有些担忧的握住她的手道:“我们回去吧。”

阮枝点点头,轻声道了句好。

顾昀还抱着她起身,阮枝便控制不住的一阵低咳,一口血瞬间吐在了地上。

一瞬间顾昀仿佛血液凝结住了一般立即用手给她擦血抱着她便往马车走:“枝儿,你怎么了?我们快些回去找太医!”

阮枝强压住嗓中的腥甜味道,只抓住他的衣袖低低的唤他道:“顾昀。”

顾昀本就因为见她吐血心中担心,只一把把她的手攥进怀中道:“你莫要再说话了,想来可能是伤还没好又过来吹风受了寒,待太医看过定能康复。”

“没用的。”阮枝轻声道,眸光只定定的望着他。

顾昀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身子顿时僵住,望着她衣襟上没有被擦干净的血,只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我要死了。”阮枝望着他笑了笑,在这个时候她竟还能够笑的出来,她也没想到,原来人在没有什么遗憾的时候并不会觉得死亡有多可怕。

“小枝!”不远处传来阮谨之的声音,阮枝一愣,转头望去,只看见阮谨之面上的哀伤与慌乱。

她正还想说些什么,却已经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阮枝下葬那日,顾昀把来此吊唁的阮谨之狠狠的打了一顿。

在漆黑的棺椁前,两人大打出手,身上的衣衫被撕扯的破败不堪,灵堂烛火摇曳,他们一拳比一拳更加用力,直至俱都鼻青脸肿才躺于地上剧烈喘息。

站在半人高的土堆旁,两人跪地拿着酒壶一口口的灌下去,俱都没有说话。

他们应当说什么呢?即便是说什么她也听不见了。

阮谨之抬头看了看天上阴沉的天色,只突然有一种万籁俱寂之感,虽已经不是第一次亲眼见她离开,可这一次,却是最后一次。

他见顾昀趴在墓碑前悲痛欲绝,却只是抬头又饮了一口壶中的酒。

本应当是看戏的人,他却总会让自己沉溺进去。

后记——

元武四年

自阮枝死后顾昀便没有再娶妻,京城中盛传他是因为身有隐疾才不再沾染女子,他也从不解释。

老皇帝的身体如今日渐不好,终于在某一日彻底倒了下去。

顾昀与顾砚一同跪在龙床下,看着昔日的帝王如同枯木一般的手指落在床沿上,那双浑浊的眼睛只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连,心中都不由升起悲戚之感。

这位曾经四处征战意气勃发的帝王,终究也被时间磨去了最后的声息。

皇帝闭上眼睛的刹那,顾昀俯下身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这个曾让他怨恨的父皇,这个负了母亲的男子,终究也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圣旨由太监拿出来在众位跪在外面的大臣面前宣读的时候,他看见了顾砚眼底的喜悦之色。

他是太子,理应是下一任新皇,而他这个四皇子,只怕便是他上位之后第一个要杀的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大限已至,故在临终之际留下圣旨,朕生平有九子,战场折去三子,病去两子,夭折一子,暴毙一子,如今也只剩下四子顾昀与长子顾砚,四子顾昀德才兼备,长子顾砚素有谋略,朕左右思量,仍旧无法取舍,可念如今时日无多,立君之事无可避免,便忍痛舍长子顾砚立四子顾昀为新君,顾砚封长青王,赐封地岭沂,朕驾崩之后,顾砚即刻赶往封地,永世不得回京,钦此!”

圣旨一下,举目皆惊,众人都以为陛下会立太子为新君,却不曾想竟立了四皇子顾昀为新皇,他们跪拜在地上,眸光有意无意的向着顾砚的方向看去,只看见顾砚此刻的脸色十分难看,并且人也像是愣在了原地。

这也实是顾昀没有想到的结果,他片刻后才起身接了圣旨。

圣旨中如今明明白白的写着立他为新君,即便是顾砚再不甘心也只能俯首跪拜。

顾昀当上皇帝之后,只整日除了处理朝事之外几乎再也没有什么别的生活,朝中的众位官员见他迟迟不立后,后宫也没有任何妃子,便有人大胆上折子劝他立后纳妃,那些折子只要见了他就会通通扔进火折子里去。

眼见又到了冬日,上朝前侍奉的公公想要给他披上一件斗篷,只拿了今年新进贡的一件貂皮斗篷上前来,顾昀净了手,眸光在斗篷上顿了许久,才转过身拿起他经常穿的那件黑色斗篷出来。

上面的皮毛还是一样的黑的发亮,看到它他似乎还能想起阮枝穿上它时微微浅笑的模样,如今物是人非,算算时日,她却已经去了数年。

他一直记得在去往雪山的途中,她跟他说的那一番话,她说希望他以后能够做个好皇帝,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算不算得上是位好皇帝,却愿意一直尽力去做。

公公见顾昀竟然又披着那件斗篷走了,只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他伺候了顾昀这样久,虽然并不如十六首领那般懂陛下,却也知晓陛下迟迟不立后不纳妃应当是心里有了人,他自七岁便做了阉人,如今已经做了二十载,曾经也在先帝面前侍奉过,见惯了宫中人的趋炎附势,曲意逢迎,像顾昀这样从不奢靡欢淫,一心为了百姓着想的帝王还是第一次见。

就连先帝在世时,都无法做到这般清心寡欲,有时他不由在想,那女子究竟是何种模样,能够让陛下做到如此地步,多年来还难以忘怀。

处理完朝事之后,顾昀准备一路走回御书房,此刻天上已经飘了雪,地上格外湿滑,转过木石回廊,一个淡淡的影子拿着扫把在地上认真清扫着雪。

随着顾昀一步步走近,这宫女似乎也感受到了随之而来的威压,只贴着身后的宫墙跪了下去。

本就是下雪天,她的手经过数日以来的劳作早已经干裂流出血来,肿了又消,消了又肿,竟是没有完好的时候。

望着眼前自己的手,她的眸子不由酸涩起来,她是宫中最卑微的宫女,平日里便因为性子木讷受另外一些宫女的欺负,今日下着这样大的雪,她本应该待在房中烤火,却被同房的一位有些身份的宫女赶出来扫雪。

尽管她们宫女住的屋子低矮,被子也不暖和,但屋中烧着取暖的炭火,还是比外面不知好了多少。

她本以为尽快扫完能够尽快回去,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皇上。

即便是她从未真正的见过当今陛下的面容,却能够准确的认出在他身边伺候的荣德公公。

离得远远的,她便看见了荣德公公涂的白白的那张脸,所以便早早的跪在了地上,不敢去看路过的贵人一眼。

或许是因为今日的宫道太过荒凉,顾昀在初看见那跪在墙角影子的时候便是一怔。

他并非是十分苛刻的帝王,因为知晓今日有大雪,便早已经下令让宫人们没有要事不用出来,所以才初见到还有宫女衣着单薄的在外扫雪时,心中略微有些诧异。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了那双扶着扫把的手上,见那手肿的厉害,上面还有许多结了痂的伤疤,便不由的想到了在雪山中,他的手生了冻疮时的滋味,那是他第一次知晓原来天气太冷,连人的手都会被冻伤。

手的主人身子瘦弱,梳着宫女常见的发髻,头垂的很低,让他看不清面容。

可即使看不清面容,他也能感受到她的身子因为寒冷在不停的颤栗。

他走至她身前越过她便要离开,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了阮枝的脸,若是她还在,便定然已经是皇后了。

顾昀不由的想,若是她见到这样的场景会如何,定然会让这宫女尽快回去,并且会送上一瓶冻伤药给她。

思及此,他的步子再也迈不动,只停了下来。

旁边的公公不明所以,只望着他沉思的神情试探出声道:“陛下。”

顾昀转身回去停在了跪地的宫女面前:“你是哪个宫的宫女,为何大雪天还在此处扫雪?”

她没有想到皇帝会停下来,也没有想到他会开口问话,只得把头低的更低了,十分谨慎的答道:“奴婢是浣衣局的,今日是替屋中病了的一位姐姐过来扫雪。”

此话一出,顾昀的心中便已经明白了个大概,面前的宫女定是被人推出来干活的,她的身份低,定然不敢反抗。

望见她一直紧紧低着头,他只道:“抬起头来说话。”

跪着的人身子不由的颤了颤,随即才抬起了头。

一张十分清秀的脸,眸中带着惊恐不安之色,顾昀望着她,只心中突然浮现出另一张脸来,或许的确是有那么几分相像。

他心中一时生了恻隐之心,只道:“回去吧,今日的雪便不必扫了。”

转身看向身旁的公公,顾昀只道:“让人送些冻伤药给她。”

公公心中惊奇,到底还是应了一声:“是。”

顾昀回到御书房,屋中早已经点了炉子,熏烤的整个屋子都十分暖和。

他拿起桌上的水壶给倒了一杯茶,随即坐在了书案旁。

正欲伸手去拿书,岂料腰间的香囊掉了下来,他用手握住,拿到眼前望了片刻,这香囊是他生母给他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

打开之后,除了一些香料之外,他竟然还在里面发现了一张折起来的纸,纸张已经泛黄,不知是何时放进去的了,他伸手打开,只见上面画了一个长得格外奇怪的小人,旁边还做了标注:顾昀。

顾昀愣了许久,才把其捏在了手心里放了回去,他迈步走到对着窗户的一面墙上,对着画像中的人道:“你何时放进去的,竟然这么久,才让我发现。”

画像中的女子浅笑着,只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他把头缓缓的抵在画像上,像是与之面对面一般闭上了眼睛,自眼角流出了泪来。

最相忆,曾几何时花蝶续,何处相思别来苦?莫殊途,曾记否,一支和月夜,半盏离人愁。

夜梦归序,离愁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