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冷飞雪失踪已近两个月,赵洛寒不想大张旗鼓的寻人,只派几个亲信暗访。这日,他收到“富甲山庄”密信,方知冷飞雪在江南“锁月楼”,近况安好。又,“富甲山庄”老庄主叶钧月底将娶续弦,邀请“碧落轩”诸人前往观礼。读罢来信,他阴沉多日的脸色稍得缓和。
路经练武场,见轩内弟子各个勤快习武,想到小冷平素只知偷懒,而那几日却甚为殷勤的练剑给他看,他却冷眼相对,怕是打击了小姑娘的兴致。难道是因为这个她才离轩出走?又或者那几日她跑来“轩主”前“轩主”后的巴结,他却总是敷衍几句。她端了饭菜来寻他,他却有意相避。是因为这些么?可这一切,不是她所希望的么?她既不希望别人误会我待她有私心私情,我冷淡对她,不是合情合理么?那么,她又为何离轩?他心中默默叹道。
“轩主,龙长老收到消息,江南分舵出大事了。”温若拎着酒葫芦悠然走近,却宣布了一条坏消息。
赵洛寒遂召集各长老、护法往聚贤厅议事。
“江南分舵传来消息,崆峒、点苍、雁荡、青城等四大门派的掌门人均死于白副轩主的‘孤灯大刀’下,天下英豪齐集江南,声讨白副轩主。”龙不归道。
“白轩主虽脾性刚猛好胜,但绝非滥杀无辜之人。何况他为何要得罪四大门派,将自己和‘碧落轩’陷于不义困境?”苗十六摇头道,“此事定有蹊跷,怕是什么人栽赃嫁祸。”
赵洛寒微一颔首,道:“我即刻往江南处理此事,总舵的帮务就烦请龙长老主理,十六和阿箩协理。”
是日,赵洛寒带温若、沈千柔动身南下。
……
话说冷飞雪在江南停留数月,又不好将寻师之事泄漏,只与那谢修雨将姑苏城及周边城镇玩了个遍。二人成天穿梭于江南小巷,好不惬意。
这日,二人在姑苏城一处花冠贩子处停留许久,但见各色花冠首饰精美绝伦,冷飞雪在轩内只与沈千柔一个女弟子亲密,而沈天生丽质,甚是不屑插戴首饰、涂抹脂粉,她鲜少得见这般鲜艳夺目的花冠,不由连声赞叹。
谢修雨替冷飞雪戴上芍药花冠,又插上金步摇,冷飞雪对镜一看,发觉自己甚是不同,嘻嘻笑将起来。谢修雨正想掏钱买下,却被几个横冲直撞的“玉真教”女弟子推搡开,其中一名女弟子抢了劈手冷飞雪头上的花冠,招呼小贩要付银子。
“哟,什么世道,道姑也戴花冠?”谢修雨讥讽道。
“姑娘的事你休管!”那女弟子生得娇艳无比,眉头一竖,手里拂尘卷风而来。
谢修雨飞身跃起,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把伞,那伞有八十四骨,伞骨、伞杆均为玄铁所制,伞面为油纸,素底上绘有点点红梅。那谢修雨将伞撑开,铁伞转动如花,将那道姑的拂尘削开。又是一个翻身,收了伞,伞把打在对方肩膀,逼得那人连退数步。他捡起地上的花冠,复为冷飞雪戴上,又丢给小贩银子,小贩趁乱仓皇离开。
“玉真教”弟子互相对视,尔后三人合力围攻谢修雨,剩下一人对付冷飞雪。冷飞雪拔剑使出一招“渡远荆门外”,纵身于半空划出一道剑花,紧接着一招“月下飞天镜”,从空中俯刺。对方连晃几剑,格挡开攻势,突地欺身而上。冷飞雪一慌,情急之下使出“换影术”,瞬间奔出数丈远。逃窜时哪还顾得上闪躲避让,有如没头苍蝇般,来不及看前方,就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抱歉,抱歉!”她低头拱手道歉,猛一回头,见那“玉真教”弟子已经追上。又是一剑刺来,她大叫一声“快闪开”,翻身跃上左侧墙头,飞檐走壁行了几步,忽听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时候该用‘秋月坠江波’了。”
她会意,忙纵身跃下,持剑由上自下“嗖嗖嗖”刺向对方。对方招架不及,连连败退。
“轩主!”她转身高声唤道,来者正是赵洛寒。
“‘春流绕蜀城’!”听得赵洛寒的提醒,她忙绕着对方旋转,一边转,一边出剑,犹如春水绕着城郭,看得人眼花缭乱。不出几招,那弟子便被打得落荒而逃。
那边,谢修雨仍遭围攻,冷飞雪忙上前帮手。经赵洛寒一旁指点,不一会儿便息战了。“玉真教”四名女弟子丢下几句狠话,便悻悻离开。
“轩主,你特意来找我的?”冷飞雪摇着赵洛寒的衣袖,好不欢喜。
“路经此地,正巧碰见而已。”赵板着脸,不看她,反倒打量起谢修雨来。方才看这少年,用的是铁伞,武功路子出自“锁月楼”,却又不纯,仿佛夹杂了“天昆派”的心法。小小年纪,有这等功夫,还算不错。
谢修雨见了赵洛寒,心内惊喜,扑通一声跪下,道:“赵轩主,久仰大名,请你收我为徒!”
“呃,轩主,谢小公子人很聪明,你就收他当徒弟吧!”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冷飞雪白吃白喝了谢公子数月之久,帮他说说好话也不算为过。
赵洛寒笑了一声,道:“谢小公子开什么玩笑,你乃‘锁月楼’少主,哪里轮得到在下教你?快快起来,地上凉。”又对冷飞雪道:“还不快随我回去!”
冷飞雪拉着谢修雨起来,二人嘀咕一阵,这才和赵走。一路上,冷跟在赵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数月来的见闻。赵洛寒一直无话,直到她说谢修雨为她买了很多时兴玩意还放在“锁月楼”,他终于道:“不准拿陌生人的东西。”
“我们是朋友。”冷飞雪不服气。
“他在利用你,你没发觉?”赵洛寒冷笑,“他接近你,是想我收他为徒,懂了?”
“不会的,我们是好朋友。”冷飞雪垂着头,有些懊恼。
看她这副模样,他不打算告诉她,自己刚从“锁月楼”出来,那“锁月楼”掌门白青颜自是百般邀功,说他并未将冷飞雪交给“玉真教”,而是多番维护,且派了妻侄谢修雨贴身保护。最后,请求赵洛寒为其打造一把吴钩。赵洛寒素来不喜欠人情,只好应承下来。他心底明白,冥冥中,似乎有些东西如何也改不了。吴钩一旦问世,意味着他离前世的死期又近了一步……
“头上戴的什么?”赵洛寒嫌弃的看了她一眼。
“芍药花冠,谢小公子送的,就是因为这个,才和‘玉真教’的人打起来了。”冷飞雪小声道。
“扔了。”赵洛寒说得异常决绝,丝毫不容置疑。
冷飞雪虽有万般舍不得,也只好取下扔了,不慎勾到头发,疼得她龇牙。
“以后再偷跑出去,非得揭了你的皮。”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的恐吓。
“过来。”赵洛寒见她被吓得不肯挪步,便停下,朝她勾勾手指。冷飞雪撅着嘴不情愿地走至他身边。
江南小巷幽深,四下并无人。
“为什么擅自离轩?”他冷言问道。
“轩主不是说我‘爱去哪就去哪’么?”她垂着脑袋,嘀咕道。
他被呛得一愣,忽而苦笑一声:“如此说来,你再不打算回‘碧落轩’了?”
她自查失言,慌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寻找师父,然后与师父一起回轩……”
“哦?”他挑眉道,“有你这般孝顺的徒弟倒是行云的福气,那么数月来,你除了同一个陌生男子游山玩水,可有打探到你师父的下落?”
她闻言头垂得更低了,出轩后一味贪玩,竟将寻师之事搁置脑后。
一阵可怕的沉默之后,赵洛寒忽道:“你师父有消息了。”
她瞪大了眼睛,道:“师父,师父在哪里?”
他叹了口气,道:“五年前就已死在洪州。”
冷飞雪呆呆站了良久,拳头逐渐捏紧,泪水夺眶流出。
“行云是‘碧落轩’的暗杀使,他执行任务时,死于敌人的剑下。由于他执行的任务过于隐秘,他的死绝不能公开。这么多年,我一直瞒着大家,如今你知道了,也只能当作不知道,更不可存有寻仇之心。”赵洛寒幽幽道。
冷飞雪哭得肩膀抽动,看得赵洛寒心生忧愁。他想起每每温若安慰那些梨花带雨的姑娘,通常都是扳过她们肩膀,揽入怀中。他正想着是否该如法炮制。不料,这姑娘居然一边抹泪,一边发足狂奔,一边还大喊:“师父,师父,不要抛下我一人!”
赵洛寒无计可施,只好一掌打晕她,抱回了江南分舵。
白一忠脸色阴沉的坐着,陈述着近几个月来,四大门派掌门受邀来到江南,却陆续被害身亡,且都被认为是死于“孤灯大刀”之下。
“我白一忠顶天立地,做过就做过,没做过就没做过!何必抵赖!”他怒道,“我与这些掌门素来无冤无仇,杀他们做甚!”
洪浩道:“老白的为人,我们都清楚,这次定是有人栽赃。奶奶的,被老子查出来是谁,定将他大卸八块!”
“‘孤灯大刀’天下无双,刀身嵌有七个钢钩,也就是‘七星钩’。被此刀所伤,尸体必会留下七处痕迹,我已查看过那些尸体,伤口与白轩主的刀吻合。”沈千柔道。
“沈家妹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洪浩冷笑道,“单凭一把刀,就认定凶手是老白,会不会太过武断!”
“单凭刀自然不好说,我只不过把验尸所得告诉各位罢了。如今别人将尸体都搬到轩内来了,满屋子尸臭谁都不好过,总得找个法子解决了才是吧!”沈千柔道。
“嘿嘿,你们都急什么,坐下来慢慢商量。”温若喝着酒,依然悠哉游哉。
赵洛寒抱着昏睡的冷飞雪走进时,就看见众人沉默不语的景况。
“小心肝儿怎么了,她没事吧?”洪浩起身问道。身旁的雪獒许久不见冷飞雪,此刻也围着赵洛寒跑来跑去。
“没事。”他将人放在椅子上,冲众人道,“收到情报,四门派的弟子即将纠集前来兴师问罪,大家见机行事,尽量避免冲突。”
“我也收到情报,轩主你答应为白青颜打造吴钩?好多年都不见你冶炼兵器了。”温若道。
赵洛寒瞟了他一眼,道:“消息传得倒挺快。”
“那是,苏天璇放出消息了,谁捉到冷飞雪,便能要挟赵大轩主亲自锻造神兵利刃。”沈千柔道。
“她倒唯恐天下不乱。”赵洛寒叹道。
“人人都有软肋,小冷便是轩主的软肋?”白一忠笑道。
见白轩主展颜,众人亦开怀大笑起来,一扫多日阴霾。
于是,冷飞雪一睁眼便看见众人在笑。
“‘软肋’醒了。”沈千柔笑道,“瞧瞧,这睡眼朦胧的,是个美人胚子,难怪咱们轩主成日茶饭不思地惦记着。”
赵洛寒向冷飞雪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不要提师父的事情。她会意,只得低头同雪獒玩耍,赵洛寒等人继续商议应对之策。
二更时分。赵洛寒于“竹香居”绘制吴钩草图,迟迟不得法,便推门出去走走。月色下立了一人,身姿绰约,乌发如瀑,不是别个,正是沈千柔。
“千柔。”赵洛寒唤了句。
沈千柔道:“小冷躲在屋里一下午了,饭也不吃。我来问问,她怎么回事。”
“怎么不进屋,站在院子里做什么?”赵洛寒拾阶而下。
“不想打扰你。”她淡淡道。
“这么见外,”赵洛寒笑了,“不似你。”
“你骂小冷了?还是做了什么让她伤心的事?她无故离轩数月,如今回来了,却也忧心忡忡,究竟怎么了?”她的脸被月光勾勒得仿佛玉器般柔美精致。
赵洛寒看了看天上月亮,道:“我能做什么让她伤心的事,这世间,只有她师父才能让她伤心吧。”
“行云有消息了?”
“就是没有消息,她才伤心。”赵洛寒皱起眉头,“你这么晚来找我,就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沈千柔微微抬起下巴,自是一种不可一世的傲慢。
“为了老白的事?”他道,“我看得出来,你在怀疑他。他脾气的确暴躁了些,素来争强好胜,但他不会欺骗兄弟,更不至滥杀无辜。”
月华恰好,树影笼纱;风也恰好,衣袂拂动。
“你莫胡思乱想,此事我自会查清楚。”赵洛寒见她迟迟不语,又好言劝道。
沈千柔忽将手指放在他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慢慢将头靠在他胸口,小心翼翼,慢慢吞吞,似有意要时间静止。赵洛寒退后一步,借着月色,见她满脸红云,樱桃小嘴欲言又止。他心里一紧,生怕晚一步就将造成不可挽回之错,他忙道:“时辰不早了,有事明日再说罢。”
“你怕?”沈千柔走近一步,他便退后一步。
赵洛寒沉默良久,终是道:“我们没可能。”
“就因为半路来的小冷?”她错愕,许久才问。
赵洛寒笑了笑:“她只是个小孩。”顿了顿,正色道:“我只想无牵无挂过完此生,儿女情长,从未想过。”
沈千柔也笑了,她指了指他的心,道:“瞧你这黑心货,没一句真话。总有一天,会有个人替我把你的心撕碎,就像如今你对我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