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崆峒、点苍、雁荡、青城四大门派弟子已云集“碧落轩”江南分舵大门外。苏天璇被四门派推举为代表,带了一干心腹弟子一早便叫嚣着讨还公道。
因事先四大门派已将四具尸体抬到“碧落轩”门口,这次诸帮派弟子披麻戴孝,准备运回各自掌门的尸体回乡安葬。也不知谁的主意,众人安排了哭丧班子,唢呐吹唱,死者亲属于门外嚎啕奔丧。
赵洛寒一出门,便瞧见这么大场面。
他依然面无表情,只拱手道:“死者为大,各位今日既来押运遗体,请便吧。”他命人将四具尸体抬出,搁置门前。一见尸体,哭丧者更是来劲,一时呼天抢地,好不热闹。
苏天璇上前一步,纤手一挥,众人皆自收声。
“赵轩主,本教主受四大门派弟子所托,来向贵派讨个说法。四大门派掌门究竟哪里得罪了贵派白轩主,他竟如此心狠手辣,连伤四条人命?”苏天璇冷声道。她长得秀美脱俗,一袭道袍更是将其衬得仙子般清丽,偏生此刻横眉怒目,看得众人汗毛倒竖。
赵洛寒道:“‘碧落轩’上下听闻四大门派掌门遇害,也是不胜唏嘘。四位掌门一生光明磊落,行侠仗义,乃是武林楷模。然天妒英才,四位掌门突遭横祸,委实可悲可叹。不过,各位切勿被奸人所惑,错怪了好人。白轩主耿直坦率,正直不阿,如何会做有违天理道义之举?”
“我们掌门是死在‘孤灯大刀’下的,不是白一忠杀的,还会有谁?赵轩主我敬你是个人物,却不想你姑息养奸,置武林公义于不顾!”“点苍派”一弟子怒道。
他这一起头,其他三派弟子也趁机指摘。一时,四下里乱哄哄一片。
“一群蠢驴,”温若拎着酒葫芦饮了一口酒,忽笑道,“看这一个两个的,哪里是来奔丧的,浑身酒气、脂粉气,显是才寻欢作乐来着。看来,掌门一死,有人就忙着欢天喜地,等着接任大业咯。”
“臭小子,你胡说什么!”“崆峒派”一弟子用剑指着温若骂道。
温若“噗”的一声,喷了他一脸酒水。洪浩已经按捺不住,那口“凤凰饮恨刀”正欲出鞘,白一忠却摁住了他的手。
“我白一忠嗜杀成性,自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死在白某手里的人,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无耻鼠辈。如今四大门派一口咬定白某是凶手,白某百口莫辩,你们只管拿出证据来,也好让白某死得明白。否则,定要还白某清誉。”白一忠将他那“孤灯大刀”往地上一砸,震得诸人哑口无言。
“单凭一把刀,便妄下定论,你们就不怕错杀好人,让那真凶依然逍遥法外?”赵洛寒道,“赵某素来说一不二,今日愿以性命作抵押,担保白一忠是清白的。至于真凶是谁,还望给足一个月时间,我等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各位一个交代。”
苏天璇拍掌笑道:“好,好,好!赵大轩主如此豪气干云,不惜以性命替人担保,那么姑且给你一个月时间。”她走到赵身边,低声道:“我今儿就替你解围,待会到‘悦来酒肆’请本姑娘喝一杯。”
也不待赵洛寒答应,苏天璇已开始劝说四大门派弟子暂且等“碧落轩”查明真相。随后她带着一群人,抬尸奔丧,吹吹打打,扬长而去。
赵洛寒望着苏天璇一行离去,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又听沈千柔在身后放冷箭:“苏天璇倒真给轩主面子。”
自那夜沈千柔剖诉衷肠后,赵洛寒发觉她虽装作若无无事,却也有意无意避开自己。又想到冷飞雪自得知师父死讯后,一直躲在房内不肯外出。还有方才那个苏天璇……他想着,不由头痛起来,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办。
“小冷还不肯出来?”赵洛寒移开话题。
“脾气挺倔。”沈千柔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你也一样。”赵轻声叹道。又对洪浩道:“洪护法,让飞雪陪小冷玩玩罢,她近日思念师父,心情甚是不好。”
沈浩自是应下。赵洛寒又想起苏天璇之约,只好赶赴“悦来酒肆”。
酒肆内苏天璇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让赵洛寒心底有些许不爽。
“苏教主心情不错。”他坐下,见那苏天璇笑得阴险。
“你今日欠我一个人情,打算怎么还?”苏天璇道。
“请你喝酒。”赵洛寒拿起酒壶,为她满上,自己亦斟满,“来,敬你一杯。”
“少来这套,本姑娘没闲工夫与你磨叽,”她推开酒杯,道,“替我打造一根金丝软鞭,比沉入镜湖的那根好上百倍。”
赵洛寒笑了笑,兀自喝了一杯:“你拿什么和我交换?别告诉我,那四个掌门是你杀的。”
“不管是谁杀的,本姑娘都有能耐替你摆平。”她自信满满,仿佛整个天下都尽在股掌。
“谢了,”他道,“不过,不需要。”
“呵,”她挑了挑秀长娥眉,“你对女人都只会做一件事,就是‘拒绝’?”
赵洛寒道:“没什么事的话,在下告辞了。”
“站住!”苏天璇嗔道,“你肯替白青颜铸造吴钩,为什么拒绝我?莫非真如江湖传言,谁抓了姓冷的那丫头,便可要挟你打造兵刃?”
赵洛寒停住脚步,笑道:“那么等你抓到她,再来和我谈。”
“这算是赌约吗?”苏天璇冷笑。
赵洛寒不置可否,结了酒钱,径自离去。
话说冷飞雪将自己关在屋内好几日,此刻正抱着雪獒喃喃自语,细细想着小时候与师父相处的点点滴滴。想到开心处,便放声大笑;想到伤心处,便呜呜痛哭。雪獒极通人性,乖乖陪伴在侧。
赵洛寒推门进来,便看见她倒在床上,脸上斑斑泪痕,显是哭累了。想她自小失怙,师父便是唯一亲人,如今却等来恩师死讯,自是心痛难抑。
已过二更,夜凉如水。赵洛寒替她盖上被子,心里叹道: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见她哭得一脸狼狈,又忍不住勾起唇角。
“轩主,”冷飞雪不知何时睁开眼,盯着他看,“你在笑什么?”
赵洛寒摸了摸她的脑袋,道:“笑你这呆子没心没肺。你和那雪獒无二,它虽然人前人后摇尾巴,却只认洪浩一个主人。你呢,也永远只记得你师父的好。”
“轩主的好,沈姐姐的好,洪伯伯的好,还有大家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她歪着脑袋,右脸颊贴在床上,嘴唇一张一翕。
“我天天骂你,你就不恨我?”他笑道。
“你骂我的时候,我自然是恨的,可是……待骂完了,我又不恨了,也许是你长得太好看了。”她道。
“哦?”他对这个回答倒是颇为意外,小丫头还懂得不露声色的拍马屁了,“那你说说看,我哪里好看?”
冷飞雪起身下了床,从案几上拿起一支笔,对着赵洛寒比划一阵,又让他侧脸,转身,再转身。折腾老半天,她才道:“你的眼耳口鼻,手足腰身,哪里都好看。我想把你画下来,可是总不知从哪里入手,害怕将你的眼睛画得不够明亮,又怕把你的鼻梁画得不够英挺……”
赵洛寒听罢,半晌接不上话来。这种话若是从沈千柔或是别的女子口中说出来,他能断定对方钟情自己。可是从冷飞雪嘴里出来,怕是只需从字面意思去理解了。
“沈姐姐也太好看了,我画她的眉头,总是画得不够细长;画她的嘴唇,时常捕捉不到她嘴角的笑意。她的头发也远比我画的要乌亮蓬松,手指也比我画的还要纤细柔软。”她说着说着,便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赵洛寒便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果然是对的,小冷的话不需听弦外之音。他在屋内踱了几步,不经意间瞥到她画的画,每幅都有留白,她道是为日后提字用。
其中一幅是白一忠、苏天璇对决。远山点翠,雾霭迷蒙,两条人影腾空交战,一个白发如雪,一个广袖流香。
“这画名应作:生杀。生杀历百次,江湖梦醒时。刀客头上发,不向愁中白。”赵洛寒叹道。
冷飞雪忙将笔递给他,他一笑,挥毫题了字。
她忙取出另一幅,正是夏日时分沈千柔携冷飞雪往“桃源坞”访医,路遇强贼,沈遂以天蚕丝退敌之景。画中凤仙遍地,丝线如织,柔荑纤纤,美人如玉,薄裳飘舞。
赵洛寒沉吟片刻,提笔写道:“《望江南蔻丹》。蚕丝洒,纤纤乱殷红。谁与凤仙争染甲,人间七月蔻丹花。越女正韶华。”但见他字体清隽飘逸,笔锋有力,题词一气呵成。
“以后我画的,可都让你题字了,好是不好?”冷飞雪看着“点睛之笔”,不由心花怒放。
赵洛寒放下笔,又拿起一幅画。画中人正是温若,牡丹花国色天香,花丛深处,一个酒鬼随心所欲地舞着剑。
“温若的神情不该如此,”赵洛寒摇头道,“你把他画得过于醉态了。”
“温大哥每日都是醉醺醺的呀,他何曾有过清醒的时候?”
“哈哈,”他笑道,“本是痴情种,缘何学浪人?心系手里剑,偏向酒中寻。”
冷飞雪不解,正要发问,忽听他大喝一声:“谁人在外鬼祟?”
顷刻,一条长鞭破窗而入,扫落案几上茶杯。冷飞雪慌忙将画轴抱起,移至床上。待她回头一看,一身短靠劲装的苏天璇正与赵洛寒厮打成一团。
“赵轩主,我来践约了。”苏天璇意不在恋战,却在冷飞雪。她朝冷飞雪袭去,冷飞雪忙抱起画轴,缩在床脚。一鞭子打中被褥,一时满屋棉絮飞舞。赵洛寒提掌欺身上前,冷飞雪退到他身后。
“抓到冷飞雪,便可要挟赵洛寒打造兵器。”这一约定究竟是不是误会已不重要,苏天璇践约来了。
“践什么约?”赵洛寒冷笑道,“不如趁今夜赵某有空,替你那道长师父好好教教你。”说着,振臂一挥,一股真气瞬间将房门震开,“外边请。”
苏天璇轻笑一声,尾随而去。冷飞雪趁机打开柜子,将画全数放入,然后悄悄躲在门边窥看二人缠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