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飞雪独自在兴庆府等待阿箩已有一月时间,她终于决定不再傻等,准备前往“荣耀堂”总舵“千愁谷”。苗十六曾说,那山谷邪气异常,“鸟过鸟哀,人入人愁”,生人无法进入。她心里害怕得紧,思前想后,终是背起一袋金银,朝那“千愁谷”前行。
清晨时分,她拿着重金所购的地图,迎着日头出发。山间鸟雀啁啾,泉水叮咚,到处青葱郁郁。冷飞雪行了一日一夜,渐渐不见了绿树丛林,只来到一处寸草不生之地,可算是到了地图上所指目标。
她立于山崖之上,山风猎猎,她青丝飞扬,衣袂狂舞。崖边一块石碑,上书“千愁谷”。石碑右上缺了一角,不知是遭风吹雨打而腐蚀,还是被兵器所断。冷飞雪心想,原来这崖下便是“千愁谷”,可这山谷蹊跷得很,四面环山皆是陡峭石壁,山上寸草不生,也不见下崖之路,仿若凭空砸出一个大坑来,叫人如何进得谷底?
她又巡查四下,确定找不到进谷之路,只好坐在石碑下,兀自发愁。忽见一只秃鹰划过苍穹,她不免叹道:“若是生出一对翅膀多好。”又想:“不如就此回去,待找些麻绳匕首之类工具,改日再下谷底。”
回程途中,她又自责起来,想着要是阿箩在,定能考虑周全,将绳索工具事先备好。她正当折返,忽觉四下异动,磷峋怪石飞快移动,她吓得跳将起来。定睛一看,但见四面山壁竟似裂开,裂缝中显现出一排整齐铁云梯,只把她看得呆住。紧接着谷底有人借助那铁云梯攀援上山,每条云梯分别上来十人。那些人各个轻功了得,脚登云梯如履平地,不消片刻便跃上山崖。
冷飞雪心中惦记买凶复仇,见有人上来,便朗声喊道:“各位可是‘荣耀堂’的英雄,在下冷飞雪,千里拜会,实有要事相商!”
那四十人并未接话,只是将其团团围住,皆着黑红相间劲装短靠,手里或刀或剑,寒光闪闪。她忙打开手里包袱,露出金银:“烦请转告贵派堂主,我想同他做笔大买卖。这些只是定金而已。”
中有一人道:“少废话,擅闯‘千愁谷’者,死!”但听他一声“死”字,同伴皆出手向冷飞雪袭击。冷飞雪运了真气,施展“换影术”,逃闪躲避。只见眼前漫天刀光剑影,分不清到底是哪一把剑刺中了肩膀,也不知哪一把刀砍到了手臂,好在有“月澜皂绢甲”护身,容她拖延一阵。但敌方人多势众,攻势狠厉,她虽全力抵挡,却终究露出败象。
西夏“荣耀堂”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四十人错落有致,招式奇特,宛如布下天罗地网,令冷飞雪猝不及防。她原本疏于武学,哪里瞧得出对方招数门道,只是隐隐感觉那招式好生厉害,这样好的身手正好对付那“人皮画匠”。又念及自己如今身陷险境,小命难保,怕是再无能耐买凶寻仇了。
绝望之余,她仍抱了侥幸不死之心,施展开“换影术”,拔腿就逃。跑了几步,又想起自己为何而来,委实不甘心,竟再也迈不开步子。她折回至山崖边,冲着谷底大喊道:“‘荣耀堂’堂主快快出来,同冷飞雪做笔买卖!”人声回荡,响彻山间。
顷刻间,数把寒刀横架于颈项。正闭眼等死,忽听谷底响起一阵诡异笛声,三长两短,甚是凄厉。崖上杀手听得笛声齐齐收手,竟再不为难。冷飞雪又惊又喜,忽见一人从谷底上了崖。那人一袭青衣,头束发冠,他道:“请随我入谷。”
冷飞雪跟着那青衣人,沿着铁云梯下谷,虽有云梯,但崖壁陡峭,每行一步,心便下沉一分。抵达谷底后,冷飞雪已然惊呆,那山谷与山崖简直云泥之别。
“千愁谷”恍如人间仙境。放眼之处,皆是花木,灿若锦霞,珍禽异兽,遍地都是,与传说中“鸟过鸟哀,人入人愁”恰恰相反。冷飞雪跟随青衣人穿过花海,沿着碎石小路而上。途有鹿牛羊马结队逡巡,悠然成趣;亦有鸟雀成群飞过,鸟鸣婉转清脆。约摸走了一盏茶时间,又见一处深潭,潭水如碧玉般沉静,潭心筑起小小凉亭,颇为雅致。冷飞雪心中竟萌生若能生活于此,倒也怡然自得之意。转念一想,如此无瑕美景,却是一群杀手居住之地,可不生生糟蹋了?
最后,青衣人将其引到一座大宅前,蓝绿相间琉璃瓦片,四面檐角雕有螭吻、海狮、摩羯、琉璃鸽等装饰,大宅窗户绘有莲花图案。引入大堂,只见赫然悬挂“荣耀堂”三个描金大字。又入偏堂茶室,有素衣使女看茶。
“请先用茶。”青衣人道。
冷飞雪道声谢,心中却是忐忑。原本以为这“千愁谷”乃是龙潭虎穴,不想却如此轻巧就进来了,还得主人热情款待。
“主上吩咐过了,先请姑娘于此处品茗。”青衣人道。
冷飞雪摸着温热茶盏,心中更是不安。使女倒的茶亦是不敢碰上一碰,生怕茶水有诈。等了约摸半个时辰,又有一位自称“风露”的使女将其带到宅外草地。草地上蹲着几只白兔,低头细细啃草。冷飞雪觉得甚是可爱,忍不住俯身摸摸白兔。又见不远处停了几只丹顶鹤,双足纤细,羽翼华美,此刻正交颈休憩。她正想上前一睹,却见花丛转角处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是位中年妇人,身着窄袖衫,束腰带,垂鲽躞,头梳高髻,戴华冠,簪金钗。举止雍容,不怒自威,一列素衣婢女尾随其后。
使女风露见了那妇人,忙疾走相迎,甜甜唤声:“夫人。”
妇人微微一笑,倒是显得慈祥万分,她看着冷飞雪,问道:“这位便是大宋来的冷飞雪姑娘么?”
冷飞雪点头道:“正是。敢问夫人如何称呼?”
风露正要介绍,那妇人却抢了先机:“我不过是‘千愁谷’底一闲人罢了,何必在意称谓。听闻姑娘不远千里而来,是想与‘荣耀堂’做笔买卖?”
冷飞雪自与妙空和尚学了易容之术,不觉讲究起察言观色,此刻见她形容优雅,气派十足,想来绝非小人物,便恭敬道:“正是,在下此番携重金前来,确是诚心诚意想同贵堂堂主做笔交易。”
妇人打量着她,点头道:“究竟是多大的买卖呀,不妨说来一听。”
“夫人,”冷飞雪脸色微微一变,“此事非同小可,在下需见得贵堂堂主,亲自告之。还望夫人引荐。”
妇人淡淡一笑,并不说话,只是看了一眼风露。
风露这才道:“姑娘莫要担心,有什么话便同我们夫人说,由夫人转告堂主,也是一样的。”
这么大的能耐,莫非她是堂主夫人?冷飞雪便试探道:“阁下是堂主夫人?”
“不是。”那妇人一口否决。
不是你还这般嚣张?冷飞雪腹诽一句。
“你若不想对我这闲人说,那便罢了。”妇人幽幽叹了口气。
“唉,夫人莫怪,”冷飞雪见她不像歹人,而自己又是有求于人,便道,“想必夫人也不难猜到,我来是为买凶。”
“竟是买凶,”妇人露出一副好不惊讶的神色,“光天化日的买什么凶?”
装什么呢,你们“荣耀堂”不是专门做这勾当的么?若不是黔驴技穷了,我也不至寻你们。冷飞雪暗想。
“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冷飞雪颠了颠后背的包袱道,“定金我已经带来了,事成之后,我付双倍。”
妇人这才收敛笑容,幽幽道:“可悲哪,年纪轻轻便不学好。”
冷飞雪一愣,脸微微红了。心中猛然想起白一忠、赵洛寒等人的死状,登时狠下心来,道:“情非得已,不得不做。”
“算了,我也怠懒过问你的事,”妇人叹道,“只是此刻堂主并不在谷内,过几日才得回来,你若不着急,便于谷底小住几日。”顿了顿,又道:“你随我来。”
冷飞雪见她出行,有丫鬟使女前呼后拥,怎么看也不是甚么“闲人”,便尾随她而去。妇人将其安排在一处客房,命人好生招呼。几个使女便准备衣物澡盆,欲伺候冷飞雪沐浴更衣。
冷飞雪独自一人浸在水中,回顾此番离奇境遇,委实想不通龙潭虎穴怎么就成了温柔乡了?想了片刻,不觉昏昏欲睡,脑袋后仰,枕着澡盆便酣然入梦了。
这一梦,倒也蹊跷。她在梦中拼命追赶一只仙鹤,明明快追上了,那仙鹤却一扑翅膀,飞走了。一回头,自己竟置身于茫茫水波之中,水中央立着赵洛寒。她大声呼喊其名,他却置若罔闻。再一回头,他竟站在她面前,满脸是血。她惊惧万分,慌忙捂住眼睛,却感觉有人在拉她的手,定睛一看,是师父霍行云。忽地,狂风大作,水浪滔天,她顷刻间被巨浪卷走……
“咳咳咳!”她骇然惊醒,发觉自己竟睡倒在澡盆里,差点被呛死。听得房内动静,外边有使女询问:“姑娘没事吧?”她忙应了声,慌慌张张取了衣物,正要穿戴——
门“吱嘎”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