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定海孤身前来,传达了两种截然相反的信号。
一是威胁,二是善意。
威胁,是告诉九川泷,我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舰长室,再多做一步,把你杀了,也是轻而易举。
善意,则是不但不暗杀你,反而主动在你面前暴露,把自己置于不必要的危险之中。
现在大夏可是占据优势的一方,云定海作为大夏的主帅,完全没必要亲自来干刺杀的活。
所以这实际上是释放了一种善意,传达出真诚的“我想见你”的信号。
九川泷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点。
【这可不像你啊,你居然做这么冒险的事?】
『看起来凶险,实际上一点也不危险,毕竟九川泷可不是我这种反派啊。』
【……你还得意上了。】
『春岚说他是樱花的英雄,甚至拒绝了樱舞的礼物。在樱花这个根本不会把收樱舞的礼物当作道德败坏的地方,如此坚持自己的原则,说明他不会去做那些低劣的事。』
『所以,在这种时候围杀释放善意的云定海,不是九川泷会做的事。』
『而且杀云定海并不能解决问题。九川现在面临的困局,不是杀了云定海就能解决的。』
【你就不怕万一?】
『万一?万一的话,不是还有圣女么?』
【保护伞不是让你做压力测试的啊!你这么搞不是在败她的好感度?】
『失败了也许会,成功就不会了。』
由叶夜易容成的云定海继续和九川泷聊:“希望九川君退兵。”
九川泷冷笑两声:“将军深夜来此,只为了当说客吗?那就恕在下不能远送了。”
“我并不能许诺大夏的高官厚禄,面对九川君这样的英雄,谈那些是对您的侮辱,我只想问问九川君,你们是为什么而战?”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守护樱花的土地,把你们这些侵略者赶走!”
“我们不想当侵略者……”
“好笑,事到如今,你们还到冠冕堂皇起来了?”
“不,我是将军,我听皇帝的命令做事,皇帝问什么打仗,我过问不了。所以我只能说‘我们不想当侵略者’而不能说‘我们想让樱花的百姓能从苦海中解脱’。那些才是冠冕堂皇的假话,我无言在九川君面前说那些。”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和平。”
“侵略者大谈和平?云将军,我敬你是个英雄,没想到你和那些说客一样虚伪!不送!”
“等等,九川君,你觉得现在风忍川和伊势岛上的百姓,过得如何?”
“那还用……说……”
九川泷下意识地想反驳两句,可随即想明白了云定海的意思。
哪怕现在幕府联军极力宣扬大夏军队的恐怖,说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他可不是会轻信那些的人。
原千羽和鬼神的百姓都得到妥善的安置,大夏只摧毁了各地的军事设施,从不将平民作为行动的目标。
“如果大夏占领了樱花,樱花八姓持续数千年的内战就会终止,这是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之外,我唯一能向九川君保证的事。”
“……和平,怎么和平,让樱花人作为亡国奴的和平吗?我九川才不会……”
九川泷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云定海爆发出了更强的气势,强行打断他的辩解。
“大夏的正规军从不欺压百姓,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九川不是一直在为樱花戍守海界吗,不是要让樱花人过上好日子吗?现在樱花人的好日子就在眼前,持续燃烧了几千年的战火即将熄灭。如果这一仗大夏赢了,樱花人会过上比以前好几倍几十倍的日子!没人会再因为八姓的征伐劫掠而丧命。妻子不需要再送别新婚的丈夫赶赴疆场,老人可以享受子女的陪伴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每个人都能在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中生老病死,过上平静的一生!这不就是你们九川一直追求的吗!”
九川泷被云定海突然爆发的这串连珠炮砸懵了,他下意识地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可一时间也没理出来。
“你们不是要戍守海界对抗海兽吗?那才是樱花真正的敌人,是除去八姓内战之外破坏樱花人幸福的元凶。你们离开海界之后,海兽的活动都活跃了不少,开始肆无忌惮地向樱花内部渗透,甚至连天草屿上都有,这难道是你们九川想要的吗?”
“你搞错了敌人,九川君。”
一套连招打完,叶夜深吸了一口气,等待九川泷的反击,准备第二回合。
九川泷沉默良久。
他承认这套说辞打动了他。
要是这些话出自其它七姓之口,他肯定立刻退兵了。但出自敌人之口,他本能地不情愿。
敌人必定是出于自己的利益做事,退兵一事对他们有好处他们才这样说,动机不纯,九川泷很难放下心来。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为什么而战这种事,是上面的人该考虑的。我是个将军,需要的是服从命令。云将军的话,我心领了。”
“服从命令是将军的天职没错,可你不是将军,你是九川的兵主!是元帅!你要听任幕府的命令,让他们把你逼上绝路吗?开战这么久了,他们的各项决策,有为九川考虑过吗?”
云定海细数幕府的罪行。
“大夏在消灭千羽后,下一个目标就是鬼胜。如果不是你们的舰队及时抵达,我们早就连玉取岛都攻下了。是你的舰队阻止了我们,是你挽救了樱花的败势,其余七姓应该感谢你才对。”
“可结果呢?他们让你把舰队耗损在无关紧要的地方,让精锐的舰队给伊势岛上那些难堪大用的杂牌军殿后,现在又让你们执行毫无意义的孤军深入计划,他们对九川哪怕有一点的感激之情吗?没有!这是怕你功高震主,如果不削弱你的舰队,四大姓还怎么继续维持对樱花的统治?”
“兵主?你看不明白吗?!”
九川泷偏过头去,看向桌上的地图。
他不想跟云定海争辩,因为他心里也知道。
九川当年从刃牙出逃,就是为了逃开刃牙的堕落放纵,他们不愿意屈服于内心的暗面,想要做些有意义的事。
不过不屈服不等于不知道,作为兵主,九川家军队的总指挥,他在调遣军队之时必定要推测敌方可能的各种表现,分析动机。
幕府怎么想的,他和云定海猜得一模一样。
不过他又不是魔法少女,知道些黑暗的东西又不会失心。
“呵呵,云将军倒是懂我啊,可……算了,不用再说了。”
他觉得自己要是脑袋一热,跟云定海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忍辱负重为了维持幕府联军的稳定,那就真是不清醒了。
自己还把云定海当知音了不成?
“不!我要说!因为我敬九川将军是个英雄,不该死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战斗里!”
云定海不由分说地夺过地图:“你作为九川的兵主,就该对九川的战士们负责!如果你还对幕府有那么一点忠诚的话,也应该把军队调往最合适的地方,比如这里。”
他指向地图上,玉取岛以东的海面。
“玉取以东,是神无和刃牙的群岛,那里才是你们的舰队该发挥作用的地方。耗在会津,早晚会被我们消灭!因为幕府那些自私自利的命令,就要把樱花最好的军队葬送在这里?我这个敌人都为你们感到不值!”
“哼……”
九川泷冷哼一声,就自嘲般叹了口气。
“多说无益,不要逼我派人送客,让外人看见了,对我们两个都不好。”
“九川将军,还请您斟酌。”
云定海说完这句话后,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哈哈,哈哈,呵……”
舰长室中,徒留一阵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