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晏听眼底划过一丝失落,他颔了颔首,温声道:“那便有劳了。”
拿到药材后,晏听就借了客栈的后厨煎药,晏竹给他点了些菜让他先去用晚膳,等晏听用过膳后,他便立马又来接替晏竹。
晏竹坐在灶台的板凳上,此刻正拿着扇子缓缓扇风控制火候,见晏听进来,他便立马起身给他让出位置。
但晏听没有即刻坐下,他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晏竹,轻声道:“我哥的事,你先别告诉少主,日后我自会如实相告。”
闻言晏竹蹙了蹙眉,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颔了颔首,应道:“嗯。”
思绪万千,等晏听熬好药带回房内时,沈钰仍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房间内的光线昏暗,桌案上的烛台一明一暗,他来到床榻边把人扶了起来,随后便舀起一勺药,将温度吹得正好后,他便递到了沈钰的唇边,缓缓灌入。
沈钰一开始还没反应,直到喝下去小半碗后,才微蹙起眉,随后便虚弱的咳了一声:“咳,咳咳。”
“哥”,晏听赶忙将勺子放下,随后半搂着人,轻轻拍打他的后背,问道:“你还好么?”
半梦半醒隐约记得在自己昏迷前,最后所见到的画面便是晏听的脸,一开始还不确定,可在昏迷的期间,迷迷糊糊似乎也有听见过他的声音。
“我,我这是在哪?”房间内充斥着汤药的气息,口腔又苦又涩,他强撑着睁开了眼,才发觉这不是梦,喃喃道:“阿听……”
“我在”,胸腔内传来一阵闷痛,晏听轻声回应道:“我们此刻在回梦,你刚才昏迷了。”
“回梦”,沈钰不用他扶,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他揉了揉发酸的眉心,问道:“你怎会找到我?”
“我本要前往川乌”,晏听帮他将两个枕头叠在一起,让他靠在枕头上,解释道:“半道遇见了一批邪祟,我瞧着古怪,所以便一路跟了过来,直到在山洞中发现了你。”
“原来”,对着晏听,沈钰心中的思绪非常复杂,微弱的光亮映在他的脸上,眸光隐隐闪烁,眉头紧锁着,此刻的他看上去除了忧心自己以外就在无其他,沈钰的眼神柔了下来,他喃喃道:“如此……”
内心中似乎有两个自己,年幼的那个,面对着阿听,他永远选择无条件信任。可如今成年后的自己,面对着不太熟悉的晏无渡,他似乎总有些说不清的疑虑。
“哥,那些邪祟可是与你有关?”,晏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忍不住问道:“听二公子说,你要去无尽门,是为了复仇,你才……习修魔道吗?”
沈钰不动声色的顿了顿,心里咯噔了一下,眸光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比起习修魔道这个罪名,他似乎更在意寒川,他追问道:“他都与你说什么了?”
两人的关系果然不寻常,晏听当即感到一阵闷闷的酸意,回答道:“他告诉了我你的去处,让我劝阻你,不要误入歧途。”
面对沈钰,为了得到他的全部信任,晏听不愿意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误入歧途”,沈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随后勾起了嘴角,讽刺的笑了一声:“呵……”
原以为跟了晏海之后,心中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不曾想沈钰其实从未被他遗忘,只是被埋在了内心最深处,时至今日今日被翻出来时,他才终于全部想起。
但他对沈钰的情感非常复杂,像是超越了亲情,但又不似晏海那般热烈,这使得他分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是兄弟情义,还是男女之情。
“哥,在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晏听如今无暇顾及其他,此刻他眼里只有面前之人,他关心道:“你的身子为何会虚弱至此?可是跟所修之道有关?”
“晏无渡”,带着些迟疑,沈钰看着他,沉声问道:“我可以信任你吗?”
“哥,我是阿听”,晏听理解他对自己的不信任,他笃定的回答道:“只要你愿意,我永远可以被信任。”
如今的他别无所求,只希望沈钰与他如初,不管他到底因何而习修禁术,魔道,哪怕他要与这世间所有为敌,那晏听也会义无反顾的陪在他身边。
闻言沈钰垂下了眼帘,他沉默了很久,不知在他心中对自己的态度到底如何,只见沈钰眸光一沉,淡声道:“若你当真与我在同一条线上,那便当作没见过我吧。”
瞳仁微缩,还未来得及去思考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沈钰便一掀被褥就要站起来。
“哥,你这是要去哪?”晏听赶忙拦住了他,提醒道:“你如今身子尚未恢复,需要静养。”
“不需要”,沈钰拍掉了他的手,挪到床榻边就要起身,可人才起来一半,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却直接使他身子一软,又要倒回去,晏听眼疾手快的揽住了他的肩膀,这才没让他直接倒下。
可沈钰仍旧挣扎着要起身,晏听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倔强,也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可见他如此,晏听的心疼得厉害,他强势地将沈钰摁回在了床榻上,眼神笃定,加重了声量说道:“你需要休息。”
“唔!”沈钰彻底脱力了,他平躺在床榻上,胸膛跌宕起伏,双眸空洞而又无神,他直勾勾的看着屋顶,惨白的脸上,满是绝望。
“我知道你恨周淮”,晏听收回了手,用最温和的语气对他说道:“众仙门世家亦是如此,此刻讨伐日已定,我等势必会将周淮绳之以法,你大可放心。”
唇瓣一启一合,沈钰木讷的问道:“十二屿为什么会放人?”
“大少主身中寒毒危在旦夕”,一提及此事,晏听心中的愧疚之意就愈发强烈,他微蹙起眉,轻声细语的解释道:“周淮以解药在无尽门为由,威胁晏南坤把他放了回去,为了保险起见,晏南坤只放了他一人回去。可我们怎么都没料到他,早就有了逆反之心,此番放人,竟成了放虎归山。”
沈钰听后没什么反应,只是应了一声:“嗯。”
以为是因为瑜箐的离世让他悲痛欲绝,晏听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他又继续说道:“你放心,此仇我一定会替你报,绝不会让周淮苟活。”
“你不明白”,泪水不知何时溢出了眼眶,一滴泪从眼尾流出,沈钰喃喃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紧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胸腔传来一阵酸楚,晏听不自觉的抿紧了唇线,喉间像是被扼住,一时间竟哑了声。
伯父身负重伤昏迷不醒,伯母离世,整个无师之巅遭遇重创,曾以为自己与他在这世上都无亲人,是彻头彻尾孑然一身,不曾想他竟还有家,想来他会无比珍惜这一切。
晏听明白这种事无解,此刻所有的安慰都无济于事,他只期盼着时间能尽快淡化他的伤痛,他真的不想再看到沈钰如今这般模样了。
“而我”,沈钰翻了个身,裹紧被褥蜷缩成一团,喃喃道:“不过只是个废人……”
“哥”,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晏听只觉得百味杂陈,鼻腔酸了一次又一次,泪水在眼眶打转,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后还是无力的收回。
无法去想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印象中就从未见过他沮丧的模样,曾经的沈钰,哪怕是天塌下来,他都能一手撑起,再回头咧嘴一笑。
可如今他却背对着自己,心如死灰的说他不过是个废人。
夜色渐浓,寒风透过窗台的缝隙涌入,桌案上的烛台一明一灭,看着这个瘦小蜷缩的身影静了下来,鼻息也逐渐恢复平稳,晏听才敢伸手去帮他把被褥理好。
他趴在床榻边,不愿意惊扰,也不愿意亵渎,面前的人对他来说,像是一触就碎的泡沫幻影,他只敢谨小慎微的守在他身边。
脑海里不自觉的回想起从前,回想起曾经那个满眼都是自己,骨瘦嶙峋的哥哥,如今他懊悔不已,恨透了那个不敢上前一步的自己。
当时明明只需要往前迈出一步,明明只需要开开口,哪怕沈骏在,哪怕他寻回了自己的家人,他都该明白,沈钰不可能对他不管不顾。
可惜没有如果,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他侧首枕着手臂,看着已经熟睡的背影,轻轻一声叹息,叹悔恨,也叹无能。
眼眶湿了又干,直至发涩,眼眶微酸,钻入的夜风偷走了他一部分体温,可他仍旧不肯合眼,直至沈钰侧躺睡累了,翻了个身改为平躺,他这才抬起头帮他又重新理了理被褥。
看着他平静的睡颜,晏听的心情才勉强缓解一二,想来这段日子里,他只有在睡梦中才能逃避一切,才能得到片刻的松懈。
又是一声叹息,他抬手将沈钰鬓边的碎发拨于耳后,这才又趴回了手臂上,可他的心对沈钰却总有一份贪念,最后实在没忍住,他便小心翼翼的伸手探进了被褥中,捉住了沈钰的手。
没想到长高长壮了的自己,如今握住沈钰的手才发现,原来这只曾为他撑起一片天的手,竟然会这么小。
还是如记忆那般有点粗糙,就连掌心那个小小的茧依旧存在,他将它小心翼翼的握在手中,感到一丝安慰的晏听,这才如释重负的合上了眼帘。
清晨,薄雾轻笼,晨曦微露,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薄薄的明纸,轻轻洒在脸上,耳畔传来鸟儿的轻啼,眉头微隆,眼帘缓缓卷起。
意识逐渐回笼,视野慢慢清晰,当晏听抬起头来之时,才发现床上原本躺着的人已然不见踪影,而他盖着的那张被褥,此刻正在自己身上披着。
“吱呀”,一声,推门而出,侧首一看,晏竹此刻正抱着胳膊,倚靠着墙,见他出来,他才回正了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晏听。
晏听淡声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天不亮就走了”,晏竹提醒道:“少主已经到无师之巅了。”
“走吧”,眸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晏听垂下眼帘转过身,淡声道:“去川乌。”
乌云压顶,天空阴沉沉一片,仿佛预示着风暴即将来临。
无尽门的不远处,被插上一面面派旗,猎猎作响,迎风招展。各大门派的代表人物都在最前方,目光如炬,扫视着前方大门紧闭的无尽门入口。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严肃与冷静,整齐划一。也不知是路途遥远,还是畏惧怯场,这一次十二屿居然是最后到达的。
隔得老远,第一个发现十二屿到来的人,立马就将此事往前传了过去,不出片刻的功夫,所有人都纷纷回过头,满脸仇视的瞪着他们。
不知谁开了个头,紧跟着所有的人都开始指着他们骂,老远就听见哄堂的骂声,而十二屿庞大的队伍中,行走在最前方的晏南坤,以及他家两位少主,晏海跟晏涛脸色黑的堪比锅底,辱骂声不断,伴随着指指点点,可他们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向前靠近。
山脚才刚到桃都边界。
瞥见前方有一小队同门正骑着马,往川乌方向前行,知道自家大哥记挂着某个略为有些讨厌的人,晏涛立马拉停了马,等到与晏海同行时,他侧首提醒道:“哥,前方那队,好像是随晏听出行的人。”
“无渡?”晏海双眸一亮,恍惚间似乎瞧见他头顶有一双无形的耳朵竖了起来,随后他眸光一沉,躬下身子,一夹马腹便冲了出去,喃喃道:“我去看看。”
众人正朝川乌的方向前行,身旁忽然冲过来一个黄色的身影,披风猎猎翻滚,众人纷纷一愣,随后立马停驻侧首行礼,齐声道:“见过大少主。”
可晏海却对此充耳不闻,从队伍末端追到最前端,口中念叨着:“无渡呢?无渡呢?见着三公子没?”
可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好在领队的人曾跟晏听打过照面,他提醒道:“回少主,三公子与二剑先行一步去了川乌,想来往前再追一段,应该就能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