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五年,离家时还是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现如今已是快要迈入而立之年的人了。
何梦莹的真名叫何花,地地道道的农家姑娘,这个听起来略显文雅的名字,本也不属于她。
离家之时,她以为是重男轻女的奶奶将她卖给了人贩子,没想到卖掉是真,可人贩子却是假的。
何梦莹是何秀才之女,当年被人选中成为候选的秀女。
秀女也是分等级的,不是谁都有机会得见圣颜,从而一步登天,带起整个家族的。
像秀才女儿这样的出身,选入宫中也只能成为最底层的宫女。
那位何小姐不愿意进入深宫高墙之内蹉跎大好年华。
寻死觅活也不见父兄心软,索性跟一个书生私奔了。
何秀才找寻无果,只得破财消灾,从穷苦农家买一个女孩儿送去充数。
可当时的何家真的穷困潦倒吗?
答案是否定的,何家没有穷到吃不起饭,更是有钱给大哥买童养媳。
村里的何家跟镇上的何家是同宗,平常的时候不走动,但消息还是互通的,毕竟地方也不大。
何老太知道有这么个事后,也不管孙女跟何小姐的年龄差距,主动找上何秀才,以二十两的价格将性子不讨喜的孙女卖了出去。
那名人贩子是镇上的地痞,拿钱办事。
不过那人酒后想占个便宜,就将这些事说了出来,其目地就是让她放弃挣扎。
已经是被家里放弃掉的人,挣扎亦无用。
“何梦莹”大声呼喊,抵死不从,终于保住了清白之身。
她在宫里受尽苦楚,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却遭遇亲人背叛,以至于受尽凌辱,囚于匪徒之手。
幸得韩泽玉出手相助,这才有了她人生中最轻松,最快乐的三年时光。
韩泽玉打探来的消息是何老爹死在了三年前的秋天。
可何梦莹的祖母却还活着,虽说身体不好,脑子也糊涂了,但的确还健在。
老太太七十岁了,这在十里八乡都算是长寿之人。
经常有人问她,长寿的秘诀是什么?
老太太总会笑着回答,是享了儿孙的福。
四世同堂,确实是难得的“全福人”。
跟老太太的舒坦日子相比,何梦莹她娘亲的日子则要难熬许多。
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切过晒谷场,何梦莹望着远处的院落,记忆有些错乱,但她知道那里曾经是她的家。
“婆婆,该喝药了。”
刘氏端着药碗,皱着眉头站在床前。
床上躺着的老妇人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枯瘦的手颤巍巍地伸出来。
“咳咳……这药,太苦了。”老妇人虚弱道。
“爱喝不喝!”
刘氏不耐烦的将药碗重重放下。
“这病拖了两个月,家底都被掏空了,苦能怎么办?哪有钱给你买糖吃!”
“也心疼心疼您的大孙子吧!别天天惦记你闺女了。”
“人家说不准在哪家后院吃香的喝辣的,哪能想起您呀!”
说着,刘氏瞥见婆婆的衣襟上沾着褐色的药渍,立马撇撇嘴,嫌恶的别过脸去。
老妇人知道这个儿媳妇是存心给她添堵,不过她也确实听不得这些。
“咳咳,你胡说八道,我闺女不会给人做妾,你别,咳咳,你别污蔑她!”
刘氏不悦的反驳:“说我污蔑她?这可是你儿子说的,看来你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呀!那你就去找你老姑娘给你养老,别拖累我们!”
这样的对话隔三差五就要来上一场,每次都闹的很不愉快。
何梦莹缓步上前,指尖刚触到门板,院儿里就传来了尖利的咒骂声:“老不死的又打翻药碗!当咱家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
一瞬间,何梦莹只觉得浑身血液霎时间凝住。
这是大嫂刘氏的声音,当年那个躲在柴房偷吃窝头的童养媳。
现如今的后院柴房里,飘出了浓重的药味儿,透过敞开的木门,能够看到床边趴伏着一个人。
乱发间露出半张腊黄的脸,枯枝般的手正抓着洒落的药渣往嘴里塞。
“我不能死,我还没看见我闺女,咳咳,她不会做那样的事,我要等她回来。”
刘氏一脸不屑,掸了掸衣服上的药汤,暗骂一声晦气!
这老家伙,真是碍眼,拖了两个月怎么还不死?
是不是她没把药渣子滤干净?可那些碎渣真的管用吗?
刘氏一回头,正巧迎接了一个“当头棒喝”,直接白眼一翻,倒了下去。
何梦莹从刘氏的身上踩过去,扑到床边,颤抖着双手,拨开妇人额前的那缕乱发。
“娘!我是何花,我回来看您了。”
老妇人抓着药渣的手顿了一下,疑惑道:“何花?我的小花?”
看着娘亲浑浊的双眼,何梦莹悲从中来:“娘,是我,是我呀!我回来了!咱不吃这些药渣子,我带您去看大夫。”
“苦命的孩子,你怎么真回来了?你哥说你要留在京城过富贵日子,要给人当妾室,娘不信,娘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久别重逢的母女二人抱头痛哭,殊不知何家院墙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骑着高头大马的官老爷,带着那老些的士兵,招呼都不打的直接进了村子。
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村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肯定是慌乱的。
有好多官差进村,他们朝着何家的方向去了。
消息很快传遍全村,族长带着人匆匆来到何家门外。
想进去看看,但碍于门口把守的士兵,他愣是没敢抬脚迈进何家的院子。
韩泽玉走了过来,跟老族长反映何家儿媳虐待婆婆的事情。
族长的表情有些尴尬,说不知情都是骗人的,但这种情况在失去自理能力的老人群体中,还是很常见的。
婆媳矛盾自古以来就是很难调和的问题,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他这个族长当的不够称职。
刘氏顶着额头上肿起的大包,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痛哭流涕的诚恳悔过。
“何刘氏!”
族长厉声喝道:“你苛待婆婆,天理难容!今日起就罚你跪祠堂三日,打理祭田一月。向列祖列宗请罪!”
韩泽玉面无表情的看了族长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但只要你长了眼睛,就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这也算判罚?
我看你这个族老也是做到头了,给你个眼神自行体会,总之就是一切尽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