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热闹的人走了,这不大的客院像是一下子空落了下来,站着的,跪着的,跌坐门槛的,无一人说话。
宋闻渊这才柔软了几分脸色,看向元戈温声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元戈摇摇头,嬉皮笑脸,“我能有什么事?除了菜没吃上一筷,酒没喝上一口,还要陪着演戏,早就饥肠辘辘了。”
“桂婶那边备好了,都是你喜欢的菜。酒的话倒是没有,想来今天的酒也不是什么好酒,你那么讲究的人喝不惯的。”宋闻渊笑笑,却又嗔怪道,“可是浅浅……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还是说觉得我太笨,你若是留下些讯息我也看不懂?所以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担心你是不?”
元戈摸摸鼻尖,“哪有……这不是没顾得上吗?你跟表小姐一直在一起,我就算想告诉你,也得顾虑着会不会走漏了消息是不是?所以我这也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换言之,并不是压根儿没想起你。
“一直在一起”明明陈述的是个事实,偏生入耳只觉得刺耳得很……小姑娘垂着脑袋站在那里蹭着鼻尖的样子,隐约间带着几分并不明显的心虚,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知道自己多少有些不对,但你知道的,我就是这脾气,再来一次还是会这样的”这种表情,无赖极了。
宋闻渊拧着眉头,“那还不过来?”他发现自己最近皱眉的频率实在有些高……
“哦。”这回,小姑娘立竿见影,三两步蹭到他身边,仰面,嘻嘻一笑,又心虚又乖巧的模样。
怎么会有人能这样,前一刻还气势汹汹张牙舞爪的,下一刻却又像是被一条小黄鱼轻易哄好的小猫咪似的?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偏生宋闻渊对她的这性子一点办法也没有,还能怎么办呢?小姑娘对着自己嘻嘻一笑,心里便是再多不满也是半句重话都说不出了……还能怎么办呢?
还不是自己纵容出来的?
宋闻渊表情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却还是抬手将人拉得更近了些,才转首看向一旁跪着的丫鬟,声线温缓不疾不徐,气势却沉,“做下人的,照顾主子听命行事是本分,但不知从旁劝着还助纣为虐帮着自家小姐去害人,就是善恶不分理应受罚。你是她带过来的人,本不归我管,但你今天伤害的是我夫人的清誉,我便作了这主,连同方才那位,二十板子,赶出府去,自生自灭吧。”
二十板子?!二十板子下去难免落个皮开肉绽的,届时还要被赶出府去,在这个于她们而言人生地不熟的盛京城里无异于是等死了……丫鬟一听脸色都白了,忙不迭地磕头求饶,“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那丫鬟一边磕头一边挪着膝盖去抓宋闻渊的袍角,被宋闻渊面无表情地避开了,她便又去求元戈,“少夫人饶命!二十板子下来,奴婢肯定就没命了呀!少夫人,您慈悲为怀,劝劝少爷吧!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敢了……”
她磕得瓷实,一下一下的,磕在青石砖上,很快那一块砖石都染了些许暗色的痕迹。
元戈垂眸看着,任由对方像是攥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攥着自己的裙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就地蹲下,轻声说道,“慈悲为怀的那是参破红尘的出家人,我不是,我只是个六根未净的普通人,还是个喜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报复心很重的小人。”
大抵没见过有人会这样说自己,丫鬟几近瞠目结舌地看着元戈,呆呆的,傻傻的,顶着一额头破了皮的血迹,看起来有些狼狈。半晌,张了张嘴,“可您不是……许公子说您救了小姐。”
“救?”元戈痴痴一笑,“我若当真救她,那往后人人都当我软柿子捏呗?欺我害我,然后轻描淡写道个歉,就过了呗?我不过是不喜欢用那么丧良心的毒,却并不代表我就是个好人……只是我有最基本的良心。小姑娘……我若劝着夫君饶你们性命,当众质疑左右了他的决定,往后他当如何御下?府中下人犯了错处被罚了,也都一个个来求我,如此,府中规矩是摆在那里看的,只需将我供在佛堂之中一日三炷香地拜着呗?”
她说话时带着笑,言语也幽默,听起来并不似生气,甚至表情还有些慈悲。只不知道为什么,那丫鬟看着这样的元戈,下意识地松了手里的裙摆,低了头,匍匐在地上,不吭声了。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其实是惯会看人脸色的,盛怒之下的人并不是最可怕的,有时候求一求、哄一哄的,气消了,也就好了。最让人绝望的就是这样的,她看起来并不生气,她很理智、很清楚今天就是要你们生不如死……这种情况下,不管怎么求,都是没有用的。
“小姑娘,你当记得……若是以德报怨,又当以何报德?”元戈眼底笑意凉薄,抚了抚被扯皱的裙摆,回头看向宋闻渊,抬手,“夫君,拉一把,腿麻。”
宋闻渊无奈睨了她一眼,到底是将手伸了过去,却仍忍不住埋怨着,“还解释这许多作甚?左右我已是凶名在外,再多一点苛待下人的名声也无妨。”句句不离她如何不好,实际上却是在费心替自己解释……小姑娘的温柔啊,藏得真深。
元戈嘻嘻一笑,并不否认。
这边动静不小,隔墙有耳,何况这里还没隔着墙,到时候道听途说添油加醋的,指不定又要被传成什么模样,传言这东西啊有时候就是把双刃剑,用不好伤己,用好了……也能护己。左右她也只是费几句口舌罢了,且不管最终有没有用,左右是累不着自个儿。
丫鬟被随后赶来的炎火带出去了,林木要去带屋里的丫鬟,被元戈拦住了,遂顺手将地上的小厮也一并带走了,不管是要审还是要罚,总要先带回自己的地盘去才方便动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