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见入宫的那一天是三月里的春日,带着暖和的慵意,显得家宴里的歌舞愈发无趣烦闷起来。
而因为兆惠平定寒部有功,算是喜事一桩,又因嬿婉的身孕,弘历不愿让宫里有怨怼之事,湄若和沉邑便被解了禁足,只是依旧顶着一个最末尾的答应身份,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不受任何人待见。
自然,也无人会刻意在乎两个不得宠的妃嫔。而一如往常的歌喉,舞姿,众人也早就看的腻味了,眼神各自飘忽着望向别处,只是面上依旧带着找不出一丝纰漏的得体笑容。
弘历笑着举起酒杯,与琅嬅仰头共饮。太后坐在一边,随意地捻着提子吃,时不时还会招呼璟妍来身边,笑着喂她吃蜜渍樱桃。总之,还是一成不变的平静如水,和宫里最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两样。
歌舞退下后,是风尘仆仆的兆惠归来,他拱手将寒部的情况简单道明,后才将寒部所言的至宝奉上。
大家心里都清楚,那所谓的“宝”,就是寒部最受人爱戴的公主。
厄音珠好奇地左看右看,满眼期盼。意欢却不在意,只要有弘历在的地方,她都眼睛几乎不会移去别处,如今,也只是满眼注视着他,眼眸柔和如春光乍泄。
自有消息传来后,宫里对那位公主的讨论从未间断。就是蕊姬这个与世无争的性子,也耐不住小声向意欢嘟囔着论起那会是何许人也,而意欢也只是朝她笑一笑:“她是谁于我们而言有什么重要?若她入宫为妃便是我们的姐妹,不入宫,也就是我们见她的最后一面了。”听了意欢这么说,蕊姬便也不再多言,只与她相视一笑,共同端起酒盏喝了一口清酒。
曦月也笑道:“能让寒部首领这么着急要献上的,定是位聪慧过人的女子吧。”
唯有琅嬅与嬿婉对视时,二人彼此都明白了什么。于是嬿婉只默不作声,静静等待。
在弘历又一次饮下一杯清酒后,殿里终于缓缓踏入一个身影。
明媚春光忽然在一瞬间模糊,唯有那洁白无瑕的身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拉了过去。
弘历投去目光时,也是挑了挑眉。
寒香见站定,没有抬头,朝着殿里坐着的最高的人行了寒部最高致意的礼。
“既是来面圣,就把面纱摘了。”弘历淡淡道。
寒香见垂眸,纤细的指尖将面上的薄纱取下,飘向空中,众人的目光,却再也无法注意那被风吹远的面纱。
那容颜,分明未施一点粉黛,却让这世上所有的胭脂水粉都变得索然无味。
安静的殿里,隐隐能听到后宫里传来的一声微不可察,又沉重无比的叹息。
她肉眼可见的憔悴,却丝毫不影响她近乎绝美的容颜,反而更显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之意。
“听闻寒氏在进宫的路上,她的未婚夫婿在路上遇雪崩而亡,丧夫之女可不吉利,怎能入宫!”湄若忽然尖声开口,沉邑亦看的面色发白。
寒香见的眉头有一丝轻蹙,被弘历一瞬间捕捉到。
青樱的心也仿佛被那姿容狠狠捅了一刀,这样的美丽,若是入了宫,一定会乱套的。
琅嬅一言不发,只侧目去看弘历。
而他只是面色不改,不见一丝的意外之色。
没什么好意外的,这样急着送女子入宫,自然是那女子有出尘的绝世容颜了。
就如巴林部的湄若,他虽然不喜欢,但不得不承认,湄若是有美色在身的,厄音珠更是娇媚到了极点。
“皇上,这便是寒部的香见公主,是寒阿提无论如何也要献与您的。”兆惠恭敬低头。寒香见咬了咬唇,依旧冷眼相待。
“香见公主乃寒部第一美人,名动边地。又因她爱佩沙枣花,玉容未近,芳香袭人,深得边地各部敬重,几近奉若神明。”兆惠的声音不卑不亢,只是哪怕这样高的赞誉,也换不来寒香见的一丝笑意。
太后颔首:“嗯,是美,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青樱忍不住道:“后宫里最美的,当属舒妃和从前的玉答应,令贵妃也不逊色,只是此女一来,皆成了几片衬花绿叶了。”她的声音极低,是和徐慧珈说的。
寒香见仿佛和众人不在同一个世界,只垂眸无言,盈盈立于中心,宛若天仙。她垂眸,目光淡泊,如一轮皎月、一泓春水,那样美,叫人不敢直视,却也不肯移开眼睛。
兆惠如实将寒部首领的话道来:“皇上,寒部公主既承父命,有与大清修好及表歉疚之意。寒阿提代表整个寒部,想请求皇上宽恕其罪过,不要迁怒寒部的无辜百姓。寒部自愿奉上公主,进宫陪伴皇上。望以公主一舞,与我大清重修和睦。”
弘历只是点头,他神情自若,不将众人的七嘴八舌放进心里,转过头问琅嬅:“皇后可愿观她一舞?”
琅嬅依旧带着柔和笑意,点头道:“臣妾十分期待。”
弘历便挥一挥手,示意香见可以开始了。
寒香见后退一步,面上倔强神色不改,旋然起舞,裙摆翩翩,似绽开的朵朵冰山雪莲。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原来便是如此旖旎身姿。
雪色裙袂飞旋游曳之处,仿佛月光倾洒、春光乍泄。
世间最美,不过如此。
在众人心驰神往之际,霍然,她眼眸一凛,似乎盯向了弘历的方向,寒光锐闪,拔出胸前的链坠,手中传来一声清脆声响,是金属相撞的叮当声。
弘历冷笑一声,厉然喝道:“拿下!”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御前侍卫已经牢牢桎梏住她的肩膀将香见押下,琅嬅扶着弘历起身,看侍卫夺过她手里的东西,那是暗器,是粗短却极为锋利的刀刃,正凛凛闪着锐利的寒光,一如她此时的眼睛。
“你是为寒部与我大清重修和睦才入的宫,却意图行刺,实在大胆。”弘历冷冷盯着她,早在寒香见一入宫,他就察觉出了端倪。
那面上的冷冽,眼眸的凛然,就如他上一世凝视宁嫔的最后一眼时见过。
他见过的美人不少,上辈子又因为贪恋美色一时的懈怠才导致最后的颓靡不堪。
既然重来一回,那他绝不再犯曾经最致命的错误。
再惊为天人的容颜,只要带着锋芒,他都绝不会触碰沉沦。
更何况,弘历无法接受身边有女子不将心放在自己身上。
寒香见似乎习惯了旁人因为她的美貌所垂怜不断,一时见弘历如此,她也怔愣了片刻。
可很快,她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失败了。
香见旋即戚然泪下,喃喃念道:“寒企,对不起,我活着不能和你在一起,但我的灵魂会与你相聚……”
说罢,她奋力挣开束缚,要去夺侍卫的刀自尽。
众人吓的连连尖叫,御前侍卫岂容她这般放肆,立即遏制住她的动作,将她进一步押紧。
兆惠面色白了一瞬,忙跪下来:“皇上,奴才无能,竟意想不到寒部公主是如此心性未驯,求皇上降罪!”
弘历眼眸闪着寒光,冷声道:“是非对错,朕看在眼里。”
香见身形不稳,似乎是因为报仇不得,又求死不能,只闭起了眼睛,眼泪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