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丰年心急如焚地追赶上去时,眼前的景象令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些无辜的孩子们在湍急的河水中拼命挣扎,生命危在旦夕,如果再耽搁片刻,后果将不堪设想。
陈丰年对着躲在水中的唐阑大声吼道:“你放过这些孩子,我且饶你一命!”
可唐阑又怎会轻易相信这番话?
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就算躲过今天这一劫,日后也必定会遭到陈丰年无休止的追杀。
与其如此,倒不如拼死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他为了能够更快地逃脱陈丰年的追捕,毫不犹豫地将孩子像扔包袱一样统统甩了出去。
这些孩子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地朝着陈丰年的位置扑去。
陈丰年见状,心中大惊,双手快速结印。
眨眼间,一阵强风拂过,稳稳托住了他们。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又以最快最稳的速度将孩子们送上岸边。
待安置好以后,陈丰年转身再次向着唐阑逃走的方向疾驰而去。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应当还有一个男孩尚在唐阑怀中。
就在陈丰年穷追不舍之际,另一边,花岐和陈致知等人也得到了孩子们失踪的消息,立刻派出人手沿着河流搜寻。
当陈丰年跟上唐阑的身影时,发现他怀中的孩子已经昏迷不醒,奄奄一息了。
他迅速召出佩剑——听颂,口中一边念念有词,一边调动起灵力注入剑身之中。
刹那间,听颂光芒大放,剑身嗡嗡作响。
陈丰年手持听颂,用力一挥,一道凌厉的剑气呼啸而出,直入河中。
紧接着,他手腕一抖,控制着剑身在河水中飞速搅动起来。
随着陈丰年不断发力,平静的河面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这个漩涡越转越快,越变越大,强大的吸力将唐阑周围的黑雾尽数卷入其中。
唐阑只觉得身形不稳,一个没留意,怀中的孩子就被陈丰年抢了过去。
而此时,陈丰年也终于透过逐渐消散的黑雾看清楚了唐阑的真面目。
竟只是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
可眼下哪还有时间去思考这些,刚想扛起花停云上岸的时候,突然间感觉到脖颈处传来一阵紧绷之感。
他怔愣的回头,发现花停云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用他自己的发带缠住了他的脖子,而发带两端则被唐阑紧紧握在手中。
他甚至还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被花停云猛地一脚踹开,又迅速转身向上游去。
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昏迷,他方才那些都是装的。
可惜,花停云本就不会游泳。
哪怕他自由了,在还没游上去之前,就会因为体力不支而溺亡。
陈丰年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水中艰难游动的样子,不禁涌起一丝无奈和苦笑。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那颗已经开封的避水珠,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上前一把抓住了花停云的脚踝。
花停云误以为陈丰年此番举动是想要借机报复他刚才的行为,于是拼命地挣扎,试图用脚去踹开陈丰年。
可他一个孩子,力气并不敌陈丰年。
就在花停云被陈丰年用力拽下来的那一刹那,陈丰年微微俯下身,凑到他的耳边艰难地说道:“不怪你,快去喊大人来。”
话落,他将避水珠轻柔地放进了花停云的怀里。
这是林笑君送他的避水珠,说是龙潜谷新研制的小玩意儿,可保持有者在水下正常呼吸整整一个时辰。
他当时还笑着调侃,若是时间能延长些就好了。
再或者,将其制成药丸服用。
要不然,万一在打斗中,这珠子脱离了身子,岂不就是没用了?
如今想来,幸亏没有制成药丸,不然这时候他就没办法留给这小孩儿了。
在身后的唐阑用力勒紧发带的瞬间,他顺势一把推开了花停云。
以他的死,换来他的生。
花停云上岸之后,不停的往回跑。
他不知道究竟要跑去哪里,可他知道总归不能停在原地。
当他在一棵树下看到另外几个昏迷的孩子时,才缓缓停了下来。
他大口的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整个人都害怕极了。
其实,在陈丰年未追上他们之前,那水鬼曾与他做了个交易。
那人声称,只要帮他把陈丰年困在水里,便会放他一条生路。
他也有过挣扎和反抗,也想维护心中的正义,宁死不屈。
可是......求生欲战胜了一切。
比起那不值一提的正义,他更想要活下去。
当花岐和陈致知匆忙赶到的时候,孩子们已经清醒了,而他们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是花停云。
花停云曾警告他们,今日遇到水鬼的事情,最好不要透露半句,否则那水鬼便会回来找他们索命。
本就是些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刚从生死边缘捡回一条小命,此刻能够侥幸存活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
自然是花停云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哪怕心中尚存些许疑惑,也不敢有丝毫违背之意。
所以当赶到的大人询问发生了何事的时候,他们也只说是一时贪玩,不慎掉进了水里。
也是全靠花停云出手相救,他们才得以活命。
陈致知默默地注视着眼前几个孩子,想要上前多询问几句,可又觉得自己此时不该多管闲事。
既然孩子们都没有生命危险,那么其他的事儿便算不得大事儿。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儿子,就在不远处的水底,被那唐阑紧紧地勒住脖子,最终被活活勒死。
而那唐阑自陈丰年一事后,便顺着河流,逃到了镜湖,在那处蛰伏了起来。
他知道要想活着,就得忍耐。
否则,会有无数个陈丰年前来找他索命。
“这事儿......”坐在床边的江洵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他不知是否应该告诉陈叔当年的真相,陈叔身为陈丰年的父亲,于情于理都应当知道儿子的死因。
可事情已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知道了,又然后呢?
镜婪现如今是已被擒获,可那花停云呢?
让他为自己当年的撒谎和背叛付出代价吗?
况且,依着陈叔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实情,应该会更恨自己吧。
若是他当时坚持心中所想,再唠叨的多问上几句。
或许.......陈丰年还有获救的可能。
江洵思绪纷乱之际,一旁的傅霖轻声劝慰道:“别想了,让你师父去纠结。”
既然是江挽要查的事情,想必她心中或多或少已有了一些头绪和答案。
至于要不要将真相全盘托出,自由江挽去决定。
只是傅霖突然想到,那避水珠后来之所以会有所改进,或许是因为陈丰年。
在龙潜谷,每个去取避水珠的人,都会得到一句叮嘱:请事事以自己的性命为先。
或许,阿娘也希望陈丰年能活的自私一些吧。
林笑君、陈丰年及林若笙三人自幼便相识,后又一同拜在林静姿门下,既是同门,又似亲人。
他们三人之间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陪伴,背后是不问缘由和立场的支持。
即使长大之后不在一个地方行事,也会因为彼此的一封书信,而放下手中事务,快马加鞭地赶到对方身边。
他们希望彼此过的快乐,活的洒脱。
更希望对方能大大方方的,奔赴自己的心之所向。
然而,世事难料,命运无常。
如今三人之中,活下来的只有林笑君一人。
林若笙至今未查到杀害她的真凶,而陈丰年当年又是落得如此下场。
若是林笑君当初没有改变心意,孤身前往龙潜谷,恐怕也是难逃一劫。
想到这里,又怎能不令人心寒。
这时,傅霖突然想起了秦在锦等人,开口问道:“锦哥他们怎么样了?”
“回玉沙了,我已给他传了木鸽,告诉他我们明日一早便过去。”
话落,江洵缓缓站起身来,捶了捶有些发麻的小腿。
傅霖见状,又问道:“你去哪儿?”
“自然是回房间,睡觉啊。”
江洵蹙了下眉,觉得他句话问的莫名其妙。
这个时辰了,不睡觉干嘛?回忆往昔吗?
“你不睡这儿?”
傅霖回话的时候,眼神带着几分疑惑,同时抽出手来拍了拍身侧的床板。
江洵闻言,回头看着傅霖久久没有说话。
而傅霖此时,也察觉出这话问的有些不太妥当。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之前睡一张床,无非是因为房间不够,或者不想麻烦主家费心再去收拾一间屋子。
而如今,客栈的房间充足,钱袋的银子也管够,更不用担心去麻烦旁人。
那就没道理还睡在一屋。
江洵忽然微微垂下眼眸,轻笑出声。
当他再抬眸时,眼中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捉弄之意。
“傅公子今年贵庚啊?我记着二十有二了吧,怎么?晚上睡觉还得人陪着哄着么?”
这句话虽带着几分调侃之意,但说出来的语气却十分轻柔,像是玩笑又像是哄人。
傅霖迎上江洵的目光,满脸真诚,双眸更是毫无半分心虚之色,反倒显得格外坦荡。
只见他挺直了腰背,轻咳了一声回道:“对啊,我怕黑,不行吗?”
“行。”江洵说完这话,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紧接着,他迈开步子,缓缓地绕过傅霖的身体,走到床边。
然后微微俯下身去,在即将靠近傅霖的时候停住了动作。
“清心凝神,明儿还我。”
江洵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一阵微风拂过傅霖的心弦。
说完这句话后,又直起身子,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同时不忘将房门合上。
而傅霖这才侧头望去,只见枕边放着一只他们三阁特有的香囊。
绿色的封口流苏,药效是驱鬼避邪,清心凝神。
傅霖盯着那香囊看了好一会儿,而后笑出了声。
纯气笑的。
不是,他几个意思?
玩我呢?
而江洵那边刚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桌前的沈亦行。
他又赶忙退了出去,看了一眼房门。
没走错啊,是自己屋啊。
“沈亦......行哥,你怎么......在这儿?”江洵问道。
他方才其实想脱口而出的是:沈亦行,你怎么强闯民宅……的。
可转念一想,这里又不是他家。
况且,这既是琼州,那对于他们所在的位置,沈亦行自然了如指掌。
沈亦行听着他那番支支吾吾的回话,猜出了他真实的想法。
只见他微微一笑,用手敲响了面前的桌子,朝江洵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过来看个东西。
他身旁的桌上放着一本册子,待江洵坐下之后,沈亦行推到他跟前儿,让他打开看看。
江洵虽有疑惑,但还是听他的话,伸手拿起那本册子,翻开查阅起来。
待他看了前两页后,觉得这更像是一份详尽的族谱。
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与春县——唐家有关的所有族人信息。
江洵的目光沿着文字逐行移动,最终停留在了其中的一行字上。
只见那行字清晰地写道:唐朝明膝下育有两子,长子名曰唐凌越;次子则唤作唐阑。
再往下看,唐凌越之子名叫唐振,正是隅湘县的那户唐家,也就是崔小淇的前夫。
看到此处,江洵不禁轻声呢喃道:“如此说来,唐阑岂不就是唐振的叔父么?”
“嗯。”
沈亦行回应间,伸出右手,用手背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壶身。
这举动似乎是在试探茶水的温度。
紧接着,他又将手心贴在壶身上。
没一会儿的功夫,茶壶里的水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冰冷,而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沈亦行这才提起茶壶,手腕轻转之间,冒着热气儿的茶水倾泻而出。
他将第一杯给了江洵,然后才又为自己倒上一杯。
在那人递来杯盏之时,江洵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佩戴的戒指。
他认得那个东西,是一颗金珠。
之前曾被沈亦行用红绳穿起来,戴在腕间。
如今红绳却被编成了戒指,看那编法还是“双向平结”。
只是红绳的尾端依旧留出了些许红线,随着手指的摆动而轻轻摇曳。
若江洵没猜错的话,这颗金珠,应当是从江挽那个金镯子上切割下来的一部分。
因为它的大小与那只镯子上的缺口相差无几。
而无论是编成戒指的红绳,还是缠在镯子上红线,看那颜色和质地,想来用的也是同一种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