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看到一只秃头狗摇头摆尾的,扭着胖乎乎的身子,叼着一块芋头从斋堂跑出去,和她擦肩而过,似曾相识的样子。
小孩:“连理,你看那像不像三秃?”
连理眯着细长眼张望了一下:“我看那像个猪,谁家好狗能胖成那样,身上的褶子都抻平了。”
三秃的皮,看起来是有些松垮的,高高的,很健壮,膘肥体壮是真的,可胖也算不上多胖。
可这只狗,倒也是黑黄的杂毛,也有秃头,可那皮毛锃光瓦亮的,那体格就像是很鼓的烤乳猪。
这才多久没见啊,谁家好狗能胖成这球样?
小孩也琢磨着不可能。
但那秃头实在眼熟的很。
“你先坐吧,我去看看。”
连理还没说话,小孩就一溜烟的跑走了。
追随着那疯狂摇摆的尾巴,一路跑到玉娘面前:“姐姐,真的是你呀,三秃怎么这么胖了?”
正蹲在地上帮三秃把芋头掰成小块的玉娘闻声抬起头,清瘦了许多的小脸,看起来神色有些恍惚:“一天八顿怎么能不胖呢。”
小孩:“八顿?它这么能吃的嘛?”
玉娘欲哭无泪:“先前也没那么能吃,你走后没几日它的胃口就越来越大,开始是一天三顿,后来是四顿,再之后就是五六七……直到三天前,一天八碗饭才能堵住它的嘴,不然它就没日没夜的叫个不停。
吵的公爹和彦哥连读书的心思也没有,只想跟它拼命……”
玉娘顿了一下,似有难言之隐。
小孩:“真的拼了嘛?”
玉娘点点头:“拼了,没拼过,他们两个一前一后扑过去抓它,它一闪身就躲了过去,公爹跟着一闪,扭了腰,彦哥一歪,扭了脚,它回头看了看,咧着嘴从彦哥头上跳了过去,趁着我们忙着请郎中时,去厨房偷吃了一盘鸡。
彦哥说它使的是将计就计,调虎离山、趁机吃鸡之计,似乎略通兵法,公爹便给它起了个诨号叫八顿将军。
如今叫它三秃它已经不应了,要叫将军才行。”
她说罢,三秃仰着头叫了一声。
汪的清脆而响亮。
好骄傲的样子。
小孩: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哈……
“你们没揍它一顿?”
“想过,”玉娘说,“可是公爹和彦哥都觉得这只狗很聪明,不应该用寻常的方式来教导,他们想效仿释迦牟尼割肉喂鹰之举,用道理和善行来感化它。”
小孩这心里有点……一言难尽。
她算是知道三秃为什么会喜欢她们了。
她要是狗她也喜欢。
“那,他们感化成了嘛?”
玉娘:……
“可能吧,公爹和彦哥发现只要给它吃,它就不会去厨房偷了,早中晚溜三次,上午下午各陪它玩儿半个时辰,累了就哄它睡,它就不会乱叫了。”
小孩捏着指头算了算:“那它……好像也没工夫乱叫了吧?”
这用得着发现嘛?
玉娘沉默了。
小孩生怕她要把狗还回来,连忙打了岔:“玉娘姐姐,你今日是带它出来玩的嘛?”
玉娘摇摇头:
“那倒不是。
我是来上香的,成婚前我见身边许多人嫁人后过的都不开怀,反倒是招婿在家的一位姐姐过的更开心些,便心生犹豫。
直到来法圆寺拜佛求签,才下定了决心。
成亲后夫君与我甚是和睦,所以我便想着要来上柱香,添些香油钱,本来夫君是要与我同来的,可他崴了脚,我只好和婆母一块来了。
临行前公爹叫我带着八顿将军一起,说是也叫它受些佛法的熏陶,做只一心向善的好狗,我便带它一起来了。
本来我和婆母是带着它听师傅们念经来着,可它待不住跑掉了,我只好出来寻它。
它对佛法,应该是没什么兴趣。”
最后一句,说的好难过。
小孩僵笑两声:“哈哈,可能是吧,要不试试道法呢?”
玉娘如获至宝一样,眼睛都亮起来了:“有道理,回头我带它去道观试试。”
小孩:……
“哈哈,不说这个了,想来玉娘姐姐那日在寺里一定求了一支很好的签吧?”
“不算好,是下下签,当时我都不想嫁了,哭了半天呢。”
小孩:!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后来,怎么又改主意了呢?”
玉娘说:“解签的师傅劝我来着,他说姻缘这种事和尚说的不算,他们又不娶亲怎么会懂,与其求他们不如问自己。”
“问自己?问自己什么?”小孩不太明白。
玉娘看她一眼:“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他说让我先问问自己和这个人在一起是高兴多还是不高兴多,是有话说还是没有话说,心意相通还是不相通,其实问问自己和这个人家世身份配不配,爹娘好友是怎么想。
我站在那里想了半天觉得这些问题的答案样样都是好的,可还是很担心成婚后会不高兴,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那师傅就没有,人心易变,不到眼泪落下来的时候,谁也不能保证什么,与其为了没发生的事忧心忡忡,不如珍惜眼下快活的时光。
若是这样还不行,索性就放下吧,不然终日胡思乱想也是过不好日子的。
我听了觉得有道理,问他这签怎么办,他接过去折成了两半,说这签不准,如此就算作废了。
当时我看那断签说,倒也不尽然,要是有镜子,我这下下就是上上了。
他说何必强求呢,最好的往往是水中月镜中花,人生在世,学会知足常乐四个字才能常开怀。
和他聊了一通,我的心结解了大半,见寺中的栏杆上被人系了许多红绸木牌和同心锁,我也凑了个热闹,许是天意吧,叫我看到了彦哥的木牌。”
小孩急急的追问道:“他写了什么?”
玉娘红着脸羞怯的笑着,存心逗她:“你猜猜。”
“这怎么猜呀,”小孩抓耳挠腮的想了又想,“他是个读书人,说话文绉绉的,客气又有礼,应该是写了什么诗文来诉说相思吧。”
玉娘:“真是那样就好了。”
她的脸红的像个白胖白胖的寿桃。
小孩:“那他写了什么?”
玉娘羞的一时不好意思说,八顿三秃又没眼色的捣乱,汪汪叫着,拍拍玉娘的鞋面,又用爪子搭搭自己的脑袋,绕着玉娘团团转,还用胖胖的身子拱她,也不知道要干嘛。
小孩:“它有什么急事?”
玉娘:“它是待不住了,要走呢。”
“走就走,它摸脑袋干嘛?”小孩不解其意。
“它要戴帽子,刚刚热了摘下去了。”
只见玉娘从怀里掏出一顶很小的脑子来,戴在三秃头上,秃头就被挡住了,两只耳朵正好从帽子的洞中伸出来。
带好了,它更急了,用嘴去扯玉娘的裙子。
她只好顺着它往斋堂走,匆匆的和小孩告别。
小孩追着她问:“姐姐,彦君哥哥到底写了什么呀?”
玉娘见她还不肯放弃,便指了指大殿外的台阶说:“真想知道呀?就在那里,自己去瞧吧。”
小孩蹬蹬蹬的就跑过去了。
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张彦君和玉娘姐姐的木牌。
一个上头写着:
【求求了,请玉娘妹妹快点答应嫁给我吧!我好想娶她!】
一个上头写着:
【允,择日完婚吧!】
听起来很孩子气,和小孩想的完全不一样。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