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与卢名义、仇天旭等人汇合的梁犊早已来到少葛镇外数里处静静等待。
直到动静突起,缓缓起身,看着少葛镇那边冲天而起的火光与烟尘。
怜人们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少葛镇外无垠的旷野上。
不再隐匿身形,不再蜗居阴暗的角落。
迎着熹微的晨光,堂堂正正,扬眉吐气,我是怜人,但我不是可怜人。
仇天旭抬头看看,对身旁兄弟轻松笑道:“万里无云,郎朗晴空啊。”
谢奇笑着点点头:“天公作美。”
梁犊极目远眺,最前排的一队怜人弟兄已经抵到了城头下。
一身重担不敢丝毫放松的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笑意来。
翻身上马,身后几人将全部的家当披挂在身,接过梁泽递上的长矛,梁犊嘱咐道:“和师公待在一起,等我回来。”
梁泽重重点头,不忘叮嘱道:“爹,你要保重啊,要把梁泊带回来啊。”
梁犊已经从卫陌那里知道,城中临时统领所有怜人的,就是自己那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弟子梁泊。
梁犊默默点头。
勒紧马鞍,身后跟着自己这十数年来积攒下的所有精锐,百余骑奔向了那座矮小的城关。
第一缕阳光从身后射来,将大地上的一切切割为条条缕缕。
梁犊注意到金色的地上他们跳动的乌黑影子。
如果这是一场春日的策马踏青,那必然是另一种的人生心境。
对从弱冠之年起人生里就只剩下了练功和逃命两件事的梁犊来说,让梁泽和所有的孩童都过上正常的人生,是此生唯一的追求。
少葛镇内外,已经乱作一团。
城外怜人有组织地暴起,势大无比,与他们混作一团的梁兵多看势头不对已经四散奔逃。
却难抵有尽忠职守者,就地拦阻着不顾一切向少葛镇冲杀的怜人大军。
梁犊面无表情地用长矛洞穿两个螳臂当车的梁兵。
只消几百步,少葛镇就触手可及。
梁犊已经能够看到少葛镇那洞开的城门。
正有腿脚快的人已经杀进城去,城头上已经有己方人影闪现。
按照梁犊的谋划,在内应祸乱少葛镇之后,先头的怜人不计代价冲入城中,稳固城门,所有怜人骑兵则跟随梁犊的旗帜一齐冲锋,进城之后肃清城中受敌,只要占据城郭,以怜人此时的人数优势,即在此次举事之中踩稳了第一步。
目前看来,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之中。
卢名义抹去脸上鲜血,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大哥,不对!”
梁犊也不由得放缓了奔驰的脚步,不只是他,仇天旭,熊韬,以及几个时辰前认识的几个头领都察觉到了异常。
合在一起的数百骑兵一时间竟逡巡不前。
太过顺利,就是最大的不对劲。
少葛镇就算兵力不足,组织涣散,也绝不该只有城外这些兵丁和此刻死守城门的兵士。
更何况城内的数百怜人至今没有杀上城头的动静。
短暂的思忖之后,梁犊疾呼道:“老三,你带一帮人,绕过去!从西门进城!”
仇天旭领命分兵一半脱离了队伍。
梁犊长矛斜指向天:“弟兄们,跟我冲!”
怜人们滔天的战意再度被点燃,四周追随者步履如飞,胯下马蹄飞溅。
如一支锐利无匹的箭矢,梁犊带人直接冲破了少葛镇外梁兵组织起来的早已破烂如筛子的唯一防线。
正要一鼓作气冲进城中,一道响彻整片战场的破空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怜人的信号响箭。
“大哥,天旭那边出事了!”
所有人的内心顿时蒙上一层阴霾。
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怜人是没有后手的,如果此战不能克,那么豫、青二州的怜人不说遭受灭顶之灾也是元气大伤。
不明白仇天旭那边究竟遭遇了何等变故的梁犊没有时间犹豫。
咬咬牙,坚毅的汉子牙缝里挤出话来:“进城!拿下少葛镇一切都好说!”
身后无人有有异议,战阵之中,是生是死,在跟随最前方那个人出发的时候就都交在他手里了。
少葛镇中,披挂银甲的矫健军官眼神嫌弃地弃马步行,挥舞手中钢刀将近前两个作乱的怜人斜斩而落。
鲜血沾染着碎肉喷溅到黄灿灿的铜甲上。
军官眼神炙热,迅速地搜寻着下一个目标。
在他不远处,呼吸急促的梁泊踉跄着从血泊中站起。
刀柄的鲜血已经滑腻地险要握不住。
梁泊随手扯过空中飘荡的一块破烂店幡子。
当做刀旗缠绕手中,甩去已经是一片赤红的刀片上多余的血渍。
面前横七竖八的尸体已经遮掩了所有的地面。
太阳出来了,几近力竭的梁泊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按照自己接到的命令来说,天亮之时,师父就会神兵天降接应自己。
少葛镇内的起事一开始无比顺遂,直到各处的狼烟烽火放出之后事态就一点点失控了。
散落各处的怜人向镇中央集中的过程中在各个要道遭受了阻击。
包括梁泊在内,都不能理解,情报上说的散漫无组织的梁兵怎么一下子爆发了如此强悍的战斗力。
付出了与怜人不相上下的伤亡而不溃退,硬生生延缓了城内怜人汇合的时机。
而怜人杀上城头接应城外大部的计划至今未能实现。
身旁只收拢到几十人的梁泊原地冲杀许久,始终未能得闲。
直到此刻,只余他一人,直面那带人缓缓逼近的铜面男子。
“师傅,你是遇到了多大的麻烦啊。”
啐出一口血唾沫,梁泊强迫酸胀的手臂,刀尖指向铜面男子:“单挑?”
姚文意丢下众人,一人缓步上前,边走边摘下自己的面甲,将狰狞可怖的伤口暴露在阳光之下。
“我剿灭了一个名唤石帽寨的山头,匪首却跑了,听说是个年轻人,是你吧?”
披头散发的梁泊闻言一愣,随即笑出了声,冲着姚文意无声骂出了三个字。
从口型看出对方说什么姚文意,颇为无奈,猝不及防直接出手,一刀就要给这个贱种一个痛快。
梁泊横刀阻拦,手中杀敌至今未曾崩断的战刀却在不可置信的眼光中直接被斩做两节。
正中放开的梁泊被姚文意一脚踢在胸脯。
力竭的他身形不受控制地栽倒在血泊之中。
姚文意走上前,居高临下,双手高举战刀随时倒插而下。
可是姚文意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明白的最好。
“我弟弟,姚修武,死在济水湾。”
梁泊闻言了然,如何还能不知道眼前此人的身份。
咽下身上的痛楚,强撑着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躺着,他居然还笑得出声。
“真是血债血偿。”
“师傅,记得给我报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