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增华早已习惯了皇帝的乾纲独断,见他拿定主意,也不敢多说,领旨退下。
如果不是每日都能见到,他甚至会怀疑皇帝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皇帝对朔北,何时这么大方过?
......应该说,自从顺安公主嫁给镇北王,皇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大臣们私下嘀咕,皇帝对顺安公主圣宠无边,公主、皇子们也有些嫉妒,他却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
认识多年,他深知这位皇帝陛下跟民间商贩一样,无利不起早,宠爱顺安公主,必然有他的理由。
然而不管理由是什么,为难的都是他郑增华,粮饷可没那么好筹措!
朝廷倒也不是很穷,但钱粮用在何处,绝非临时决议,而是年初就定下的,并没有朔北的预算。
也可以说,从来没有朔北的预算。
上回那一批,他已经用尽了全力,为啥会出现掺土石这种事情?一是官员贪,二是地方压力也大,不得不出此下策。
粮饷全部发完的那一日,他舒坦得回家喝了顿好酒,狠狠睡了一觉,结果皇帝他又来!
镇北王都没要,他还主动给!
这和民间地主老财在亲戚面前摆阔有什么区别!
重点是,这地主老财家平日里也得精打细算,没有太多的余粮,想摆阔,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但他身为地主老财的管家,置喙不了主子的决定,只能听令行事,郑增华长叹一声,认命地去安排。
好在他只需要动动口,真正干活的是户部官员。
让他们哭去罢!
李荣贵伺候着皇帝回寝殿歇息,心里有个问题,但不敢问。
皇帝今日心情愉悦,笑道,“你怕邵沉锋得了粮饷也早早收兵,不去灭亡北蛮?”
李荣贵一脸谄媚,“圣上英明,奴婢想什么,半点瞒不过您。”
皇帝哈哈一笑,“你那点心思,都摆在脸上了!”
李荣贵卑躬屈膝地道,“谁也蒙蔽不了圣听!”
皇帝颇为自得,纡尊降贵地解释道,“这批粮饷发往朔北之前,朕会下道诏书,令邵沉锋乘胜追击,歼灭北蛮!”
他若不去,或者去了也敷衍了事,便是抗旨不遵、养寇自重,朝廷再想出兵剿灭镇北王府,就占据了道义的高处,师出有名。
他若是去了,并且竭尽全力灭亡北蛮,再回来时,大军必定疲惫不堪,人困马乏,数年之内,也难以恢复到如今的强盛。
朝廷再想裁撤镇北王府,就会变得很容易。
先扣上几个莫须有的罪名,再让邵沉锋到京城受审,他如果不敢来,也是抗旨不遵的大罪,如果敢来,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总之,只要粮饷一发、诏书一下,无论事态如何发展,都有利于朝廷,有利于他。
他能清清白白地干掉镇北王府,不在史书上留下污点。
更妙的是,这样一来,顺安也不用死。
对于这个外甥女,他承认自己利用居多,但利用之外,也有一份真心的疼爱,想到要杀她,竟然感觉舍不得。
毕竟,顺安是所有晚辈中最像他的,聪明、决绝、狠心。
还难得地忠诚于他。
等事情结束,就让她再回到京城,时常入宫陪伴。
或许是因为今年身体不大好,他总想起以前的事儿,想起皇妹。
皇妹对他不假辞色,顺安却对他敬爱有加,视他为唯一能依靠的长辈,皇妹泉下有知,肯定气得跳脚。
想到皇妹怒发冲冠的样子,皇帝乐不可支,眼里全是笑意。
也可能,皇妹会因为他善待顺安,而与他冰释前嫌。
那就太好了。
李荣贵不敢质疑他,但感觉这其中有个极大的破绽,嗫嚅道,“奴婢愚昧,还有一事想不通。”
皇帝:“说!”
李荣贵满脸疑惑,“顺安公主有了儿子,真的还会一心向着朝廷,向着您么?”
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悬,不太合理。
顺安公主也许厌恶邵沉锋,但儿子是她亲生的,还能不为儿子打算?镇北王府不倒,她儿子以后就是镇北王。
要是倒了,她儿子算什么?
公主之子虽然也有爵位,可大多是国公、郡公,哪及得上王爵?
皇帝笑道,“普通妇人,有了儿子之后,自然以子为重,但顺安不会。”
李荣贵还是不解,“为何?”
皇帝神情悠然,“因为她更看重的是她自己。儿子,她也不是没有过,前年和离,可曾顾及江家那小子?”
李荣贵:“......不曾。”
听说无论那小子如何哀求,顺安公主都不动容。
嫁去朔北之后,似乎也没什么来往,像是彻底放弃了这个儿子。
不孝的女儿也被她弄成了傻瓜,顺安公主心肠挺硬。
这样的人,确实不会为了儿女而活,只会为了她自己。
别的女子需要母凭子贵,顺安公主也不需要,因为她本来就身份尊贵,不用靠着儿子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