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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夫
1.回乡
跟青山村的大部分青壮年劳力一样,宋长山常年在城里打工。这年刚进腊月,老板欠债跑了。在烂尾楼的顶楼栏杆边熬了三天三夜后,担心闹出人命案的包工头不得不七拼八凑弄了笔款子给他们发了几个月的工资。宋长山眼看天冷的厉害,再找活也不容易,拿着工资提前回了家。
老婆李桂花见了他大吃一惊,往年他几乎都赶着年夜饭着家,这回早了足足近一个月。三岁的儿子豆宝已经不认识快一年没见的爹,扒着院子门好奇地打量他。宋长山从行李包里掏出了在城里买的玩具,豆宝没有如他所愿的扑上去,光咬着手指头看。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推着院门大步走进来,拎高了手里的桶朝屋里喊:“嫂子,有鲫鱼,给豆宝熬汤喝。”
豆宝欢天喜地地扑到来人身上,亲亲热热地喊:“幺叔,陪我玩官兵抓强盗。”
宋长山认出了客人,老宋家族里最小的堂弟,宋大军。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宋长山娘还在的时候,认了他当老小子。宋大军看见自己堂哥,惊得差点儿没打翻桶,张了几次嘴才发出音:“哥,你怎么回来了。”
一顿饭吃的宋长山像卡了鱼刺。
宋大军送来的鲫鱼他一口也没吃。
豆宝呼呼啦啦喝了一大碗鱼汤,抱着他幺叔给他做的木头枪玩的高兴。
宋大军不是稀客。自己娘临走前的那几年都是宋大军照应的,老人走了以后,按照青山村的规矩,宋大军干脆从自家的那间烂草棚搬进了娘的那间屋。
宋长山原先觉着不显,印象里头宋大军就是个拖着鼻涕的黑瘦小子,才几年的工夫,居然长成了人高马大的小伙子。
李桂花给宋大军夹了一块腊肉。
宋长山突然觉得刺眼。
吃完饭以后,宋大军说要去河边转转,看能不能弄点河鲜给堂哥下酒。豆宝一听,立刻爬到他身上,缠着幺叔带自己去。宋长山看着堂弟扛着自己儿子亲密无间的样子,眼睛几乎要喷火。
李桂花收拾了锅碗又喂了牲畜,然后拿了鞋底出来纳。宋长山坐在边上晒太阳,闲闲地说了一会儿打工时的见闻,不经意地把话头岔到了宋大军头上:“大军有二十了吧。去年过年时说今年去当兵的,我看今年征兵的标语还在村支部的墙上刷着,他怎么没去?”
李桂花手一抖,针差点儿没扎到手,她有些不自在地拽了几下线,语气冷淡:“这我哪知道为什么,政府的事,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宋长山奇了怪了,自己堂弟大高个子的小伙子,虽说没上高中,九年义务教育也没落下,干活做工一把好手,人又机灵;这征兵又不是招国家干部,这么好的条件居然还叫人看不上眼?!
李桂花这一回终于扎到了手,殷红的血珠子甚至沾到了鞋底上。宋长山急了,连忙拽了老婆手里的棉鞋丢旁边,查看她的伤势。李桂花已经把手指头抿进嘴里,眉头皱的紧紧。宋长山看了眼棉鞋,哂然:“桂花,我脚没这么大。”
李桂花又拿起了棉鞋,嘟囔道:“不是给你的,大军脚上都没一双能过冬的鞋子了。”
宋长山笑了,一口喝干了茶水,吐出不小心带进嘴里的茶叶末子,盖棺定论:“大军也二十岁的人了,该成家了。赶明儿我去村长家问问,让村长老婆给找个能持家的姑娘。这纳鞋底做衣服,都是自己媳妇的事。”
2.中毒
宋长山拎了瓶从城里带回来的酒登了村长的家门。
村长见了宋长山先是一愣,他白天去乡里开会了,不知道宋长山回村里的事,一时间,表情竟有些不自在。
听宋长山说明来意,村长老婆脸上堆满了笑容,直说包在她身上,一准给宋大军找个稳妥的姑娘。
“长山啊,听婶一句话,这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家人老不在一起终究不是个事情。”村长老婆试探着建议,“要不,你把桂花带出去打工吧。这田可以承包给别人种,何况一年地里也扒不出几个钱。”
村长脸一板,不耐烦地打断了自己老婆的话:“你个娘儿么知道个啥。都走走走,走空了最好。全都不种地,将来吃个屁。”
村长老婆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对,最好男人全走光了,全剩下一个个小媳妇才好!”
宋长山听着话里不是滋味,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村干部的家务事呢。他连忙寻了个话头告辞。
往家里走的路上,宋长山碰上了赖二。赖二不姓赖,他辈分高,说起来算宋长山的族叔。不过这位族叔可没有一丁点儿长辈样子,爹妈硬生生地被气死了,他守着间破瓦房接着过。听他的诨名就能猜出他是个什么样子,快四十岁的人了,也说不上一房媳妇。
宋长山不太愿意搭理这位族叔。赖二倒是很热情,老气横秋地招呼:“大侄子回来啦?是该回来了。再不回来,这自家屋子换了门户都认不出来了。走,跟叔喝两盅去。”
宋长山只好客套地回应:“不麻烦叔了,桂花已经做好饭菜在家等了。下回吧,下回,下回一定跟二叔好好喝一杯。”
“什么下回,就今天。”赖二涎着脸凑上来,嬉皮笑脸道,“咱叔侄一年没见了,今晚怎么也得好好喝一顿。”
宋长山没法子,只好把人领回家。
一见赖二,李桂花跟宋大军都没了好脸色。李桂花照村里的规矩不上桌,宋大军又气闷得很,端了碗饭干脆在厨房里头逗豆宝玩。
李桂花挖了冬笋切了雪里蕻,就着宋大军捉来的河鱼烧了一大锅,又蒸了一大盘香肠端上桌。赖二吃得满嘴流油,酒气哄哄地问宋长山上村长家干什么去。
宋长山本来也敷衍赖二不耐烦的很。可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妙,自己老婆跟小叔子这般同仇敌忾,倒让他生出了微妙的逆反心理,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他偏生要好好招待赖二一回。于是他大大方方地说出了他的想法。
迎客饺子送客面。李桂花照计划煮了饺子给丈夫当归家第一天的主食。她端了一大海碗饺子上桌,还没等她手撤回头,赖二笑嘻嘻地伸了筷头,嘴里还不闲着:“最妙不过饺子,最美不过嫂子。有我桂花侄媳妇这样的好嫂子,怕是一般姑娘大军侄子都看不上哟。”
宋大军刚好出来给豆宝夹鱼肉,闻声立刻骂回去:“你放什么臭屁,满嘴狗粪。”
宋长山心里咯噔了一下,嘴里训斥堂弟:“大军,不能这么跟叔说话。”
宋大军丝毫没有怯色,冷笑道:“这叔太尊贵,简直就是老太爷,供不起。”
赖二完全无所谓,一头栽进盘子里吃饺子,反倒劝说起宋长山:“哎呀呀,小孩子说两句话怎么了,随他去呗。”
宋大军脸色铁青,双颊抽动了几下,最终怒气冲冲地甩门而去。李桂花狠狠剜了赖二一眼,愤愤地退回厨房带儿子去了。
宋长山脸上挂着待客的笑,热情地招呼赖二:“不管他,到底是没长齐的毛小子,说媳妇燥得慌哩。叔,咱喝酒。”
拉了灯上炕,宋长山搂着自己老婆吭吭哧哧地要解扣子。李桂花没有做声,任凭丈夫趴在自己身上忙碌。两人正要进入正题,睡在床脚的豆宝醒了,迷迷糊糊地喊着妈妈要上厕所。李桂花连忙披了衣服抱着儿子去上痰盂。宋长山泄了劲头,觉得有点儿尿意,顺便起身去院子里解小便。还是上旬,月色淡的很,李桂花担心丈夫在院子里踩到冰摔倒,坚持让他带上手电筒。
宋长山觉得好笑,撒泡尿而已,又在自家院子里头。不过妻子的好意让他心里很受用,他带着电筒出了屋门。青山村的冬夜一如往昔滴水成冰,宋长山哆哆嗦嗦地解了小便,刚拉好裤子准备回被窝,手电筒的光一晃,宋长山突然觉得小便的颜色有点不对劲。
天寒地冻,由不得宋长山想三想四。他心里虽然疑惑,还是迅速地返回了被窝里头。接下来几天宋长山都觉得不对头,小便颜色不对,深茶色,有一天晚上他甚至发着低烧流了鼻血,塞了卷纸都止不住。
宋长山没怎么上心。大冬天的受寒发热流点儿鼻血也不算稀罕事。倒是赖二这天上门蹭饭看到了他鼻孔里的两团纸,大大地吃了一惊:“大侄子,你这可不能不上心。你看电视没有,那专家说了,这发烧流血的,搞不好就是白血病。”
宋长山吓得不轻,嘴里说不可能,心里却直打鼓。他还三十岁不到,要真是白血病,可就没命了。乡里的卫生院给宋长山验了小便,说是血尿;再查了个血,说贫血,其他就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敢排除白血病的可能。
这话说得含混不清,真叫人心惊肉跳。于是宋长山又去了县里头的医院。赖二天生没事,自告奋勇地陪同;李桂花这下等于要伺候两个病人了。宋大军只好丢下家里地里的事,抱着豆宝赶上来帮忙。
进医院照旧是抽血,抽了好几管子血;等出了报告又做了骨髓穿刺送化验。结果出来了,凝血功功能异常,但不是白血病。
虚惊一场。
但为什么会老淌鼻血,依旧不知道。
还是一位刚从省城大医院进修回来的医生见多识广,给宋长山查了一个新项目。这项目简单点儿说就是查是不是老鼠药中毒。
老鼠药这玩意国家已经明令禁止生产了。不过在很多偏远点儿的村落依然可以看到它们的踪迹。
宋长山被查出了血里头有老鼠药的成分,换而言之,他是老鼠药中毒。
3.潘金莲
宋长山老鼠药中毒。
守在病床边等结果的赖二听文质彬彬的年轻医生念了一大通话,立刻咂舌:“乖乖,这老鼠药不就是□□么。大侄子,你这待遇快赶上武大郎了。潘金莲不就是喂武大郎喝的□□么。不过你强多了,死不了。终究有个武二郎主持公道嘛。”
宋长山变了脸色。任谁听了自己被人下毒都不是件高兴事。这感觉并不比得白血病好。医生说幸亏发现得早,进医院及时;要是再耽搁下去或者吃的量多了,搞不好会真没命。
把所有的家属请出了病房,医生严肃地问宋长山,有没有谁会给他投毒?
宋长山哑口无言,愣了半天,斩钉截铁地指天发誓,他向来与人为善,不结任何仇家,不会有人投毒的。
医生笑得很敷衍,随意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宋长山失眠了。他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睡不着,事实上,自打诊断出病因对症用药后,他感觉好多了。但他心里头存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是谁下的毒?别看他在医生面前就差拍着胸口打包票了;医生那个敷衍的笑容跟赖二那句笑言让他心里头隐约的一个念头重新浮现在脑海。
两年前他老娘还在的时候,敲着拐棍催促他早点儿回家。
“成天累月的在外头,媳妇儿总有一天成了人家的。”
人家的,谁家的。
那个时候宋大军就几乎天天住在他家里头了。
两年前的宋大军,十八岁的小伙子,就自己觉得他还是小孩子了吧。
病房里头的电视机天天放武松跟潘金莲的爱情故事,他俩才是情投意合心心相惜的一对;直看得隔壁病床上的大妈抹眼泪叹气,这武大郎真碍事,人家才是天仙配啊。
宋长山牙齿咬得咯咯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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