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
李桂花去医院附近小饭店下得面条他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他不敢吃!
宋长山身体的各项指标渐渐恢复正常。在住院十天后,医院宣布他可以出院了。临走前,头发花白的主任笑眯眯地叮嘱宋长山:“小伙子,以后看你还敢不敢吃街上的烤串。”
宋长山大吃一惊,医生怎么知道他喜欢吃烤串。工地上是包伙食,可那菜一年到头都是盐水煮大白菜,放几个熬猪油剩下的油渣既是油水又当荤腥了。好吃的太贵买不起,宋长山馋狠了的时候就和工友就着啤酒吃烤串打牙祭。
“这烤串的肉还真是羊肉?你也不看看报纸电视多少都是被毒死的猫肉狗肉,说不定还是老鼠肉。你这日积月累的吃烤串,那里头的毒性全进了你身体里,能不中毒出事吗?”老医生笑呵呵道,“不过小伙子你心态好,相信不会有人下毒害你,不然就还得平白无故疑神疑鬼这些天。”
宋长山如雷轰顶,这一通给闹的,原来全是自己吃烤串吃出来的。再看看妻子,温柔贤惠,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宋长山羞愧难当,连连点头称是,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一定不能再胡思乱想。
宋大军在湖边守了大半宿,破冰给宋长山逮了一只鳌补身子。这鳌长的有点儿像鳖,不过有一圈肥厚的裙边;是这一带的特产,肉质鲜美,很是滋补,在市场上价格很贵。一般村人捉到了往往也舍不得自己吃,而是拿到集市上去卖钱。宋大军没有这个顾虑,他相当大方的拎了一直大鳌送给了自己的堂哥。
李桂花给丈夫炖了鳌做补汤。她整整在厨房里炖了大半天,那香气馋的豆宝吸着鼻子吵着要吃。李桂花哄了好一会儿也没用,干脆脸一板,直接勒令儿子不准吃,得留给爸爸补身体。宋长山刚往嘴里舀了口汤,就看见儿子眼巴巴地咬着手指头淌着口水站在房门口。他心里一软又是一暖,伸手招呼儿子到床边来。
豆宝欢欢喜喜地跑过去,从爸爸的碗里喝了口鳌汤,真鲜。他正意犹未尽地砸着嘴巴准备吃鳌肉时,李桂花刚好进来找顶针,见状脸色一变,一把捞起儿子就拍了两个屁股,骂道:“吃不死的小讨债鬼,要你别吃。这是给爸爸的!”转头朝宋长山怒嗔,“让你吃就好好吃。外头吃不到好东西,回家还亏待着你啊。别管这个小兔崽子,我们在家有的是机会吃。”
宋长山乐呵呵地看着老婆教训儿子。这其乐融融的气氛,比让他喝一锅鳌汤的滋味都美。豆宝被李桂花拎到了堂屋里头玩,趁当妈的去地上摘菜的机会,小家伙又溜进了房里头,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一大碗鳌。李桂花回家的时候,父子俩正在床上翻天覆地的玩呢。
宋长山用脚顶着儿子的身子转圈,抱着他上半身甩来甩去地“坐飞机”,逗得豆宝“咯咯”笑个不停。回家十多天的时间,借着一碗鳌汤,父子俩终于亲热起来了。
吃过晚饭,疯累了的豆宝早早就睡熟了。这天正是十五,月色分外皎洁。透过窗户洒在李桂花洁白的身体上,美得叫宋长山说不出话来,他一把抱住老婆又啃又亲。这一回李桂花分外温柔配合,一张木板床被两口子摇得吱吱嘎嘎响。半响,夫妻俩终于安静下来,阒然的房间里却响起了痛苦的□□声,是豆宝在哭着喊“妈妈”。
李桂花以为儿子是魇住了,赶紧抱起儿子到怀里拍。一伸手,满头大汗,她赶紧拉了灯。昏黄的灯光下,豆宝脸色煞白,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一个劲儿哭:“妈妈,肚肚痛。”
李桂花心疼坏了,连忙给儿子揉肚子。豆宝蜷成一团,在李桂花的哄劝下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天刚擦亮,豆宝又呕吐了起来。李桂花再一看儿子,小脸青白,她直觉不妙,赶紧唤醒了丈夫,抱起儿子就往医院送。
宋大军收了鱼篓回来,在路上迎头撞上。一见豆宝满脸病容,他连鱼篓都没来得及送回家,连忙陪着去医院。乡卫生院刚开门,医生打着哈欠问了李桂花几句,又在豆宝肚子上按了两下,诊断为急性胃肠炎,开了水让豆宝去挂。
宋大军长吁了一口气,从背后拿过鱼篓哄豆宝:“豆宝听话,等挂完水肚子好了,让妈妈给你做大鱼吃。”
宋长山火冒三丈,一把夺过鱼篓扔到了地上,骂骂咧咧:“吃吃吃,就是整天吃这些乱七八糟的才闹肚子。”
李桂花使劲推了一把丈夫,呵斥道:“你发什么神经!什么是乱七八糟的。噢,像你,吃的老鼠药中毒才是好东西?!”
“嫂子!”宋大军大声阻止李桂花接着说下去,他动了动嘴角,勉强对豆宝笑,“宝乖啊,叔给你买玩具去。”说着蹲下身子把一条条鱼从地上捡了起来。
“我要孙悟空的金箍棒。”豆宝奶声奶气地回应幺叔。
宋大军笑了,连忙点头:“好,幺叔一定给你买。”
宋长山重重哼了一声。
没赶上早市,宋大军直到下午才把鱼给卖出去。他拿着买来的金箍棒回到医院却没见到李桂花一家人。
原来豆宝挂完两瓶水以后不仅疼痛没有减轻,反倒越来越厉害,一点儿精神也没了。医生见状不妙,赶紧让他转去了县医院。
宋大军赶到县医院的时候正碰上医生跟李桂花两口子宣布要给豆宝手术。
宋长山不干了。
从儿子挂上水他就开始琢磨。自家的饮食自己清楚,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可李桂花是个爱干净的人,一点儿也不邋遢。一锅饭菜,怎么偏生就豆宝生病,自己儿子那身子,跟个小老虎一样,一年都不带拖几回鼻涕的。
村长老婆意味深长的提点,赖二关于潘金莲跟武松的话里有话,自己老婆跟堂弟的亲密熟稔,从自己回家时就莫名其妙涌现出的“做客”感;这一切铺展开来都指向了一条清晰的线。
乡里的医生说是吃坏了肚子,他看,不是吃坏了,而是吃错了。
他上次住院时医生说了,因为他吃的老鼠药的量比较少,所以顺利地逃过了一劫。
要是量再多一点儿呢?
宋长山清楚地记得自己老婆在看到儿子喝那碗鳌汤时气急败坏的脸。
4.摊牌
宋长山一把拖住医生往僻静地方走,语气悲凉而哀恸:“医生,您别说了。我清楚,我儿子不是阑尾炎,他是中毒了。”
医生眉毛都快跳起来了,怒火攻心:“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你儿子明摆着就是阑尾炎,现在已经都穿孔了。你要是不肯手术,小孩命没了可别怪我们见死不救。”
宋长山知道这事儿说不清楚。谁会相信自己老婆会投毒害自己儿子呢。他可怜的豆宝,居然稀里糊涂当了爸爸的替死鬼。医生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豆宝是中了毒,坚持要给他手术。宋长山死活不同意。
李桂花急了,一把拽住丈夫的胳膊,哀求道:“长山,豆宝必须得开刀,就是一万块钱也得掏啊。我知道你打工挣钱辛苦,可我求你,救救儿子啊。”
宋长安气得七窍生烟,都到这时候了,她居然还装腔作势,连儿子的命都不顾。他咬牙切齿道:“李桂花,那碗鳌汤我没喝,连肉带汤都给豆宝喝了。你现在该跟医生说实话了吧。”
李桂花愣了,失声道:“你全让豆宝吃了?”
宋长安心想到底虎毒不食子,她总算是露陷了吧。没想到李桂花紧接着就嚷嚷:“吃了就吃了。只要豆宝这回没事,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短他一点儿吃的。我一碗水端平,你们爷儿俩谁也不短。”
宋长山恨不得一个耳光劈死这个恶毒的婆娘。她摆明了只想跟奸夫快活,连亲生儿子都不顾了。
“李桂花,你在汤里放了药指望毒死我,没想到我没喝反而害了儿子。医生,你赶紧想办法救我儿子吧,开刀没用。”
宋大军刚奔到他们面前就听到了这句话。他火冒三丈,第一次对自己的堂哥动个手,一拳打到了宋长山的下巴,怒喝道:“哥,你在说什么鬼话?!就是所有人说嫂子不是,你也没脸说她一句。”
宋长安被打得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撞到头,他擦了擦嘴角,冷笑起来:“你也别装。好大一只鳌,卖了怕有好几百块吧。给她吃你不心疼,给我吃还不如喂狗吧。一对狗男女,安的是什么心思,你们自己最清楚。”
宋大军一把丢下手里的东西就扑上去要跟宋长山拼命。
医院的总值班被惊动了。因为宋长山的阻挠,李桂花没法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外科值班医生只好请示总值班。说来也巧,这天总值班刚好是之前给宋长安看病的主任。
宋长安看到他赶紧求救:“主任,你最清楚我家的情况。现在换我儿子中毒了。这回这对狗男女药量下的一点儿也不小。”
总值班被这么一吵,大概也摸清楚了始末。他跟宋长安商量:“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一边给你儿子挂解毒水,一边打开肚子看一看。这样双管齐下最保险。“
外科医生面色不善:“这阑尾穿孔不手术,就两个字,疼死。”
宋长安不是没见过世面,他反唇相讥:“打开肚子是怎么回事还不是你们医生上下两张嘴皮,想怎么翻就怎么翻。反正你说阑尾炎,最后你肯定会给我弄成阑尾炎。”
外科医生气得要掉头走人,还是总值班拉住了他。最后双方各退一步,手术照常进行。宋长安是不能进手术间监督,但医院派了摄像机全程录像,手术一结束就把录像拿出来给他看。
手术室外头,李桂花默默垂泪,宋大军双眼喷火地盯着宋长安,时不时他的目光会转到李桂花身上,那时候他的眼神就变成了心疼跟怜惜。宋长安咬着牙齿冷笑。要不是自己杵在这里碍事,这对狗男女大概要抱在一起互相安慰了吧。
难怪李桂花没有在发觉豆宝偷喝鳌汤时没有干脆把他带去地里呢。说不定在她心里顺便毒死了豆宝刚好少了拖油瓶,反正他们年轻,有的是机会生。那电视上头不是演了吗,武则天可以为了当皇后掐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吃烧烤闹的老鼠药中毒?怎么这么多工友吃了烧烤,其他人都没中毒呢。怎么偏偏他回了家吃过两顿饭以后才出的事呢。
宋长安等着,等自己儿子一脱离危险就打电话报警,让法律来惩罚这对寡廉鲜耻的奸夫□□。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豆宝留在了麻醉恢复室观察,手术医生面色铁青地给家属看切下来的阑尾标本。宋长安没忘记看手术录像,医生没有撒谎,一打开肚子,全是脓液,豆宝阑尾穿孔。
医生冷笑:“刚吃饱肚子就窜上蹦下的折腾,食物残渣嵌顿在盲肠里,能不得阑尾炎么。不晓得是怎么看孩子的。”
宋长安哑口无言。
李桂花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终于忍无可忍,嚎啕大哭起来。宋大军站在边上呆呆看着,投向自己堂哥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与愤怒。
豆宝赶在大年三十出了院,回到家中,清锅冷灶一片荒芜。宋大军背上鱼篓去了河边破冰捕鱼。村长老婆闻讯过来送了两斤猪肉。直到天黑了,李桂花才凑出一桌子祭祖的菜。
宋长安过了长大成人以后印象中最寒碜最沉默的一个年。
豆宝吃了小半碗稀饭被李桂花带进房间里看春节联欢晚会。宋长安跟宋大军面对面地坐着喝酒。一瓶从城里带回来的酒已经见了底,宋长安借着酒意跟宋大军开了口:“兄弟,等过了年,哥出钱把房子翻新,给你娶一房媳妇。村长婆娘说了,隔壁董家村有个姑娘,爹妈死的早,兄嫂容不下,正急着找人家。她打听过了,这姑娘还念过高中哩,在村小学里头代课,是个文化人……”
“哥,你别说了。”宋大军喘着粗气,眼睛通红,“我想好了,过完年就出去打工,离青山村远远的。你要不放心,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宋长山连忙出声阻止:“你这是做什么,一家人说这种话。”
宋大军笑了,眼睛死死盯着堂哥:“哥,你先别着急,我还有条件。”
宋长山不动声色:“什么条件?”
“你得一直陪在我嫂子身边。”宋大军低头喝干了最后一口酒,像是自言自语,“嫂子太苦了,太苦了。没个男人在家里,她实在是太苦了。”
零点的钟声响起的时候,宋长安去院子里放炮仗。在一片火树银花跟浓郁的硫磺味中,他目送了宋大军的离开。
大年初一一早,豆宝蜷着身子慢慢走到隔壁去给他幺叔拜年。没人开门,跟过来的李桂花拿了钥匙开了门,里头没人。
宋大军走了,在新年的第一天。
他给豆宝留了红包,崭新的四张红票子,李桂花怀疑是他手头的大部分积蓄。他还写了封短信给宋长山,大意是嫂子从来不曾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留给李桂花的,只有两个字,保重。
4.离乡
正月初八一过,宋长山张罗着准备回城。
不能等到过完元宵节,不然活计被人抢光了不说,连张车票都买不到。
赖二登了门。这一趟过年,他四处混吃混喝,脸色红润了不少,说话时身板也挺得很直。赖二听说他准备回城了,坚持要请他喝一次酒。
家里的气氛太压抑,宋长山乐意有个缘由出门透透气。
赖二煮了狗肉汤待客。有道是“狗肉滚三滚,神仙也难忍”,饶是宋长山情绪不佳,依然吃了不少。赖二端着酒杯眯起了眼睛,语气关切:“大侄子,我多一句嘴。这女人家到了外头能干些啥,挣不了钱不说,一大一小两张嘴,还得多花不少钱。照我说啊,不如老老实实待在乡下,省得到了外面眼界大了,心也大了。”
宋长山苦笑:“二叔,这人心要变啊,锁在箱子里头都得变。我想好了,再怎么样,一家人不能分着过,分着分着就得散了。我们打工的地方有个私人办的幼儿园,豆宝可以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