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君临将琴抚了一下,交给内监道:“去给江大人。”
江隽从容坐下,将琴放平,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清音乍起,如春暖花开,明月千里 ,让人心旷神怡。月光下,是小儿女的喁喁私语,是离人的依依难舍。
随着琴声渐渐低婉,曲调变得如泣如诉,缠绵悱恻。悠悠相思,如同穿过千山万壑,逶迤而来。让听者不觉动容,如同坠入了红尘一梦。
有人想到了自己的妻子,有人想到了远别的家乡,有人想到了过世的亲友,更有人忍不住泪如雨下。
随着一声轻叹,琴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怅然若失。
“好”,身旁的南楚使者拼命地鼓起掌来。其他人也都跟着一起鼓起掌来。
江隽站起身来,对着宝座微一鞠躬:“臣献丑了。”
赵君临眼眸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想不到 江卿还是个多情种子。”
“这样感人至深的曲子,明日怕要名动京城了。江大人的美名,一个江南可是盛不下的。”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江隽诚惶诚恐地回道:“皇上谬赞了。”
赵君临轻笑一声,十分认真地打量起江隽来。
只见他站在中庭,身姿巍巍如松。墨黑色的长发,搭配着一身白衣,更衬得他面如敷粉,唇白齿红。明明温润如玉,让人如沐春风的一个人,赵君临却觉得他很危险,就像一把敛住光芒,隐藏在鞘中的利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江隽,就会生出这种感觉来、或许是多年行军打仗带来的直觉,也或许因为江隽眼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更或许自己只是单纯有些不服气。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惊才绝艳之人?
因此赵君临并未打算就此放过江隽,而是继续发问道:“朕很好奇,江卿如何能写得出如此动人的曲子。”
江隽抬起头来,大胆地直视着他说道:“ 此曲乃臣夜深难寐,思念爱人,情之所至,有感而发。”
“ 嗯?” 赵君临略带好奇地看着他道:“ 能让江大人这样风华绝代的人,心心念念,辗转反侧的女子,真不知是什么风采。”
江隽一窒,心中五味杂陈,甚至有些茫茫然起来。
看着赵君临一个劲同江隽说话,完全冷落了其他国的使臣。丞相大人都有些焦急起来,毕竟皇上这么直勾勾盯着小白脸看,让他不能不胡思乱想。又想到皇上素来喜欢美人,不会看这小白脸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生了龙阳之好吧。他摸着胡须,连咳了数声提醒。
赵君临最烦老臣们干扰自己,戏谑心顿起,朗声笑道:“诸位使臣,要是国内没什么事,就在北胤过完冬至节,再回去好了。”
“至于江卿,朕甚悦之,想多留卿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天气暖和了,朕让人单独送你回去。”
这话一出来,江隽都有些傻眼。丞相大人更是满头黑线,差点一个跟头栽过去。皇上不会真的被带偏了吧。这可如何是好呢?
同各国使臣纷纷见礼后,赵君临又同他们聊起了风土人情。大殿内威严尚在,但气氛十分温馨。
时近日中,皇上在暖阁中,设宴招待各国使臣,席间珍馐美馔,歌舞升平。文武大臣,轮番作陪,一时,宾主皆欢。
宴会散了后,几位近臣还不忘前事,亦步亦趋地追着 赵君临道:“皇上想要强留新安使者,行为大为不妥。”
赵君临轻笑一声道:“朕觉得妥极了。”
留下一众臣子,面面相觑。
秦臻将他扶到天子舆驾,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皇上为何,要留那个小白脸在京中。”
赵君临得意洋洋地笑道:“朕瞧着那小子有点碍眼,所以给他使使绊子。”
“ 他在北胤时间待久了 ,新安那位老皇上,难免生出些疑心病来。朕,就是想要挑拨离间,让他们君臣离心。”
秦臻摇摇头,不解地说道:“那个小白脸,跟个娘们似的 ,哪值得皇上如临大敌。 ”
赵君临忍不住想敲他的头:“你以为考个探花那么容易的。”
“那小子诗书琴画,造诣已达臻境,这些只是他愿意表现出来的本事,那他不愿意表现出来的呢?";
秦臻不以为然道:“他再厉害,也就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赵君临颇为自得地笑笑:“你小子懂什么。朕有文武百官,万里疆域。做的最多的 事,就是看人,选人,用人,就跟排兵布阵一样。琢磨的多了,甚至形成了一种感觉。只消一眼,大概就能知道一个人的深浅。”
“要是没点识人的本事,朕怎么坐得稳这个位置。””
他也不知如何跟秦臻这解释自己的这种特殊能力,只能拿秦臻擅长的来说:“就譬如习武,到了一定境界,六感敏锐,常有一些常人没有的能力。";
“朕的龙泉剑,你只消听到它响,就知道是神兵利器;当初你单凭阿菀一个从树下落下来的姿势,就知她师从不凡。这不仅是种经验,更是一种直觉。朕也同样见微知着。”
秦臻有些顿悟地点点头:";难不成那小白脸,会是个深藏不露的?”
赵君临微抿起唇,突然意兴阑珊,懒得再理秦臻这个傻呆呆。
好好的,自己怎么就扯到苏菀啦。他们有多久没见了,五个月,还是半年? 她怎么也不进宫,看看自己呢。是真的把他给忘了吗?
回到乾清宫后,赵君临颇有些郁郁不乐。一坐下来,又习惯性去摸酒壶。
秦臻见此,斟酌地说道:“皇上可要见见竹青。”
赵君临摆摆手:“让阿菀知道了,还以为朕在监视她。你下去吧。”
秦臻刚走几步,赵君临又叫住他道:“竹青传过来的书信,都拿给朕吧。朕很想知道,阿菀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秦臻应了声:“是”。三两步就消失在了他视线之外。
晚上批完了奏折,回到寝殿时,夜还未深。
赵君临纠结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打开了最古早的一封信。
看着密信,他总有种窥探了别人私隐的不安。但一翻开,又忍不住想要继续窥探下去。她离开了自己,日子过得生机勃勃。行医救人,开店行商,游山玩水,济弱扶贫.....
她会亲手炮制药材,为穷人施药看病,还救助了一众小乞丐,开了家药馆。她不仅授人以鱼,更懂授人以渔。如今这群小乞丐,都成了小学徒,每日穿得齐齐整整。帮着她挖药材,抓药,跑腿,施药。个个都是好帮手。
翻着信笺,赵君临微微叹息,他的阿菀人美心善,总是这样的好。
等看到苏菀经常出入质子府时,赵君临的心突然就紧张起来。
他知道这两人大概率没什么,但是想到周传玺相貌堂堂,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子,又比自己温柔细致,风雅很多,难免会有担心。怕两人日久生情,怕苏菀移情别恋了。
虽然周传玺的条件不至于辱没了苏菀,但他并不愿意真正放手。
赵君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着,苏菀能和一个质子做朋友,怎么就不能和自己做朋友呢。
难不成,情人分开了,往日情意都没了吗?
转瞬,又觉得自己的可笑。他们的确没法再成为朋友的。真心爱过的人,怎么可能做成朋友呢。他只要见到她,就想亲她,抱她。
他这样冲动,好像确实不能怪阿菀躲着自己,不愿意和自己同住了。
夜渐深了,客舍内,依然掌着灯。
江隽坐在案前,成安,阿酒,小七全部都在。
他们七嘴八舌,说着这两日探查到的情况。
为了能够顺利找到妻子,出使北胤时,他就带了三个厉害的帮手。成安是他父亲亲手培养起来的,聪明机灵,可以帮自己应付各种琐事。阿酒擅长易容,出手狠辣,是个娇滴滴的蛇蝎美人。小七擅长追踪,隐匿。轻功极为了得,是个打探消息的高手。
然而,这样厉害的三个人,用尽了各种方法,到现在都没有探到任何夷光的半点消息。自从那日夷光从皇宫出来后,就好像石沉大海了一般。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夷光不在宫中,也没在皇陵那里做守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