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云睁开眼时,寒霜守在榻沿。
“小姐,您这头昏的老毛病一回上官府就犯了。”寒霜抹着眼泪,“以后咱们再别回了。”
“我刚才怎么了?”惜云脑中一片空白,记忆停在了向沈秀莲回话的那一刻。
“一定是大夫人又罚您了。我一见不对就赶紧去找大将军求救。等我们赶过来的时候,您已经躺在这儿了。”
她拍了拍头,好像有一些奇怪的片段在脑中跳跃。
大伯母、小女孩、大哥哥……
越想越头疼。她似乎又听见了那串如同来自地府的铃声。每次记忆好像都是从铃声后就断掉了。可这次,她为什么脑中会留下那些奇怪的片段?
她想起了寒霜的话,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你说带将军过来了?人呢?”
“前厅开宴了,将军嘱咐我在这儿守着您醒过来,他就先赶过去了。”
惜云仔细回想了一下她方才跟沈秀莲说的话,松了口气。幸好都按谢珩说的答了。
她坐起身:“那我们也快去前厅吧。祖父若是没看见我该着急了。”
主仆二人赶到宴厅时,里面已是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满堂宾客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扫了一眼前方,沈如松和上官瑞坐在正堂上首,旁边是上官清和沈秀莲。沈秀莲不知为何额头青肿,还不停地揉着腰。
下人把惜云引到谢珩旁边的席位。他的手立刻在桌子下方捏了捏她的手。
“你没事吧?”
“没事。我已经按你交代的跟大伯母说了。”
谢珩不再说话,心事重重,紧紧捏着酒杯盯着前方,仿佛被大堂中的乐伶表演吸引住了。
惜云吃了几口菜,前面的小曲舞蹈表演完了。那群罗衣锦绣的歌女如蝴蝶般翩然飘入酒席中,原来是给大人们倒酒来了。
她突然发觉有很多目光都往自己这边扫过来,有些莫名其妙。看了一眼寒霜,她面露尴尬地朝旁边努了努下巴。
“见过将军,见过夫人!”娇滴滴的声音让她猛地惊醒了。原来刚才跳舞的是柳卿,正婀娜多姿地站在谢珩身边。
很多人一边偷偷瞟着他们一边窃窃私语,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方才的曲子唱得好!”谢珩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元宝,就像欢场中的熟客般豪爽地赏给了柳卿。
“谢将军赏!奴家敬将军一杯!”柳卿笑意盈盈地将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又满面含春地转向惜云:“早就听闻夫人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明艳照人,仪态万千,与将军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奴家也敬夫人一杯。”
惜云本来很少饮酒,可是柳卿就站在身侧,谢珩目视前方,厅中所有人都似笑非笑地看她的热闹。她像被架在火上烤,明知要陪着谢珩作戏,还是一股怒气上涌,举起酒杯便一口咽下了肚。
酒喝得太急,惜云的腹中如火烧,眼前似乎有点飘,好像周围一对对冒着绿光的眼睛都在跟着柳卿打转。她的背影如弱柳扶风,身上的披帛随风飘舞,头上的金步摇颤颤巍巍,步步生莲,所到之处把所有男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这样的人间尤物确实赏心悦目,跟她一比简直自惭形秽。怪不得谢珩那么爱去花月楼。
她用余光瞟了一眼谢珩,他也目不斜视,还悠悠然呷了一口酒,眼中居然也冒着绿光,就跟沈如松那些老色鬼一样。
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着衣角,一只大手突然在桌下拍了拍她手背。惜云赌气似地把手抽了出来,忍不住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不知不觉,桌上的酒瓶已空了一大半。
眼前更加模糊了,手脚有些发软,她的心里却松快了许多,忘了周围的一切,全身轻飘飘地像要飞起来。
堂上却传来“砰”的一声响,上官瑞放下酒杯,脸带愠色:“老夫饮多了酒有些头痛,先回房歇息了。你们照顾客人吧。”
他起身离席,叫了一个小厮到惜云身边耳语两句。惜云点点头,立刻站了起来,扶着寒霜一摇一晃地走出了宴厅。
这一幕落在上官清的沈秀莲的眼中。两人会意地点了点头。厅中乐声悠扬,又是一派热闹的场面。谢珩扫了一眼惜云,又迅速把目光收了回来。
惜云走进上官瑞房间之前还没觉得,可是一进门,看见祖父已然全白的胡须,突然悲从中来,满腹的委屈混着酒意再也忍不住了,跌跌撞撞地冲到他怀中,眼泪如决堤的河水般涌了出来。
“祖父,惜云想您!”
“我可怜的孙女!”上官瑞轻抚着她的秀发,眼眶也湿润了,“谢珩那小子待你到底如何?方才宴席上我看他还在与那青楼女子眉来眼去。你们都瞒着我。”
“祖父……”惜云泣不成声,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问祖父关于娘的事,想问谢珩明明知道娘是萧国人为何还要娶她,想问爹和娘到底发生过什么最后反目成仇。
可她最后还是忍住了。定州之事了结后,她的身份便是最大的隐患。她一定要尽早与京城的一切一刀两断。只要祖父一切平安,她便没有白活这一世。
“祖父,谢珩没有欺负我。我……我只是太想祖父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你们别以为我老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上官瑞心疼地摇摇头,“上回寒霜回来要解毒丸,说你在外面吃坏了肚子,我就怀疑有事。你爹娘死得早,祖父也老了,可谢珩发过誓要补偿你。他若是对你不好。你爹娘在泉下也不会放过他。”
惜云收起眼泪:“他为何要补偿我?”
“当年你娘托付他回京时将你带回北境,他没有做到。不久你娘也死了,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他一直心中有愧。若非如此,他之前推拒了那么多婚事,为何会答应赐婚?”
原来如此!她心中的疑问终于找到了答案。谢珩明知娘的身份还是娶了她,是为了报恩,是为了弥补当年对爹娘的亏欠。
惜云脑中嗡嗡作响,像有一根细弱的弦绷断了。
秦少游也说过此事,谢珩当年回京没带走她,娘一直耿耿于怀,她也因此留在京城受了大伯母五年的欺辱。爹娘战死那年她大病一场,醒来后很多事都忘了。原来谢珩那年真的来找过她,因为心中有愧才从来不曾提起吧。
她的酒都醒了一半,眼神越来越冷:“祖父,谢家上下对我都很好,很多事情不过逢场作戏,祖父不要当真。我现在只有您了,您切莫多想,一定要保重身体。我先回去了,您早些歇着,改日我再来看您。”
腹中一阵翻腾,她强忍着难受和祖父告别就拽着寒霜的手快步出了门。刚绕过照壁,她就脸色煞白,扶着一棵树干吐得翻江倒海。
“小姐!”寒霜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您方才就不该喝柳卿敬的那杯酒。明知道大将军娶了妻,还整日缠着不放。刚才您在客房昏倒,她还硬要把将军拉走,真是不要脸!”
“将军是跟她走的?”惜云腹中又是一阵翻腾,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接过帕子擦着嘴角。
不管今日遇到什么人,看见什么事都不要当真,都是作戏给上官清看的。想起他的话,她的嘴里和心里都是一阵发苦。
人生如戏,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他跟柳卿那么多年的情谊,岂是她能比的?
“走吧,不用回宴厅了,我们先坐马车回府吧。”惜云裹紧斗篷。
“那奴婢去跟将军说一声吧。”
“不必!”她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一个人影却突然从前方游廊走过来拦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