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书迎完亲便回了高府宴席。若是从前，这门亲事算是高家高攀了，没想到今日高家的排场反倒比上官府还足。锦玉虽有些不甘，出门前看了看沈秀莲的眼色，摸了摸肚子，到底还是咬咬牙端出笑脸上了花轿。
谢珩从上官瑞房间出来便牵着惜云坐上马车去高府。一路上他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突然俯下身把脸贴到惜云的腹部。
“怎么了？”惜云一怔。
“让我听听这里面有没有种下孩子。”
惜云有些一言难尽地瞪眼：“哪有这么快？”
谢珩亲了亲她的肚子，语气温柔：“孩儿，你争点气。爹爹还等着你陪我见外祖母呢。”
惜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面红耳赤：“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他叹了口气：“哎！今日方才觉得心虚。原来师父师娘一直不愿意你嫁给武将，尤其是虎翼军的。我岂不是犯了他们的大忌讳？也不知师娘会不会原谅我。”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是上官逸生前寄给上官瑞的，表情有些惘然。
“你别再怪他们把你送回京城了。他们不是放弃你，而是为了你日后少受些苦。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你爹心疼你娘夹在秦家和他之间左右为难，不想你将来像你娘这样辛苦。只是没想到，你我还是走上了他们的老路。我……对不起你，也愧对他们。”
惜云展开信，看着看着视线渐渐模糊了。
“……红雪与我私定终生，为伴我左右而众叛亲离。吾不忍云儿重蹈覆辙，还望父亲为其择一殷实普通人家，莫再嫁入武将之家。远离边疆征伐，远离萧国皇室，与心上人白首不相离，余生平安顺遂，吾心安矣……”
怪不得祖父当时同意了家境贫寒、诗书之家的高玉书，还不惜动用人脉助他上位。只是造化弄人，事与愿违。
谢珩为她轻轻擦掉眼泪：“你父母从没放弃过你。我也决不会放弃你。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可我只要有一口气在，也会护你周全。你相信我，好不好？”
惜云点点头，躺倒在他怀中：“我只想早日见到我娘，问清楚所有事。我不想再因为我的身份拖累你，拖累祖父。”
谢珩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敢告诉惜云，上官瑞也知道了她中毒的事，满心愧疚难当。
“应该是趁我当年急着去北境处理后事，他们在京中给惜云下的毒。我说怎么回来后惜云像变了个人。是我大意了。现在想来，高玉书也早有预谋，否则惜云病愈后为何突然离不开他。”
“祖父，此事您切莫向惜云提起。他们下毒抹掉了她的一些记忆，每次只要一触及旧事便会毒发。”
“你放心，此事我会暗中盯着沈秀莲，总能查出些线索。无论如何，一定要帮惜云把毒解了。”
马车到了高府，门口已是宾客盈门。尽管上官清戴罪，高玉书却未受波及，同僚尽皆到场。两人坐在巷口的马车里，不想再见到高玉书倒胃口，让天青拿着贺礼上完礼单就走。
另一条巷口却走来一个袅袅娜娜的人影，竟是近来鲜少露面的金缕阁掌柜金红叶。
“她怎么来了？上官清都要流放了，她倒跟高玉书走得这么近？”谢珩诧异。
惜云沉吟半晌，皱着眉头：“金红叶虽然是秦家的人，但上次劫走丁全的事好像是瞒着表哥的。不知道她跟大伯父和高玉书私下还藏着什么秘密。这次大伯父他们保高玉书全身而退，一定还有内情。原本我也是想早些回萧国，让表哥好好调查此事。”
谢珩点点头：“恐怕高玉书这头还有些事没挖出来。上官清如此精明之人，不会做无用功的。”
天青回到马车上，正准备驱车离开，高府门口又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
一匹骏马火急火燎地停在门口。马上跳下来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鼻若悬胆，目若朗星，一脸的疏远旷达，不像凡尘中人。数九寒天还穿着一身单薄的青衣棉袍，左腰插萧，右腰插剑，气势凛然。
“高玉书，你给我滚出来。”那男子怒气冲天地站在门口高喝。
正站在门内跟金红叶说话的高玉书回头一看，脸色一僵，慌忙挤出笑脸迎了出来。
“方大哥，刚刚回京吗？怎么也没提前通知一声。”
“我走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今日我一进城就听说你成亲。你这个王八蛋告诉我，你到底娶的是谁？”
门口不少宾客都好奇地围拢来看热闹，高玉书一脸局促，仿佛对面前的男子有些惧怕，拉着他走到墙边：“方大哥，此事我也有苦衷。你一年不在京城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宴会结束，我再跟你好好解释行吗？”
那人鄙夷地甩开他：“苦衷？若不是你当初答应一生一世好好待云儿，我怎会帮你说服上官老大人，你怎么可能当上兵部侍郎？还有这高宅，也是我买来送给你和云儿的新房。如今你背信弃义，把云儿置于何地？”
他怒不可遏地抓起高玉书的衣襟，一道虎拳就挥了过来。高玉书吓得缩成一团，闭上眼睛，拳头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背后传来一声颤抖的叫声：“达哥哥！”那男子把高玉书扔到墙上，愕然转身。
惜云一袭翠色草叶旋袄，高髻银簪，站在马车旁，如一枝风中摇曳的苇草。她失神地看向这边，眼中泪光闪烁，分明藏着千言万语。
方才还如下山猛虎一般的方达，一见惜云立刻收起了獠牙，眼眶一热，双眸腥红，眼前再无他人，不顾一切地飞奔而来，长臂一展便紧紧抱住了她。
“云儿，我……我不知道。我该死，我回来晚了。”
惜云全身一僵，头靠在他肩上，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满了两颊，万千感慨都在心中翻腾。
方达和她情同兄妹，只是常年游历大江南北，顺带做些药材生意，一年才能进京看她一两次。上一世，她没等到方达回京就被害死了，今日一见竟恍如隔世。
两人正在马车旁相拥而泣，一双大手却从后面揽上了惜云的肩，给她披了一件狐裘，不经意地将两人拉开。清冽的声音隐忍着情绪。
“云儿，穿这么少就跑出来，小心冻坏了身子。”
方达猛地抬眼，一道浓眉紧锁，声音让人不寒而栗：“谢珩？你在这儿做什么？”
车头的天青此时也面带尴尬地走过来：“达哥，您几时回京的？这是我们将军和将军夫人。”
方达的豹眼中闪着危险的光，震得天青低下了头。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又看向满面冰霜的谢珩，摇了摇头：“少在这儿装模作样。我都听说了，要不是云儿被高玉书那个畜生欺辱，怎会和你虚与委蛇？”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墙边瑟瑟发抖的高玉书，不由分说抓起惜云的手扭头疾走。
“云儿，跟我走！如今我回来了，你不用委屈自己跟这个纨绔浪子做假夫妻了。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放开她！”一声低喝。
方达冷不防手腕一麻，惜云的手从掌心滑落。他大怒转头，却对上一双阴森彻骨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