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瑞的卧房里跪满了丫鬟仆役,沈秀莲带着府医脸色灰败地站在床头。
“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惜云不敢相信,颤抖着声音走到床前。上官瑞双眼紧闭,脸色发乌,气息全无。
府医慌忙跪倒:“在下无能。大人这段时日忧思过度,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脑中筋脉堵塞,应该是昨夜突发中风了。在下赶到时,大人的身子已经凉透了。”
“什么……”惜云一脸震惊,泪水从眼角簌簌滚落,“祖父这段时日忧思过度,食不安寝?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大人已六旬多。前段时日就急火攻心、脾虚气弱。在下给他开了安神药,劝他放宽心多休息,可他不听劝。哎,是在下失职。”
谢珩眼神凌厉地扫了一眼墙角的沈秀莲。她低着头,用帕子拭着眼角。
“父亲这段时日身子不好,是我大意了。丫鬟今早按往常的时间进房伺候,才发现父亲夜里就已经去了……”
院外,上官府的丫鬟仆役在忙着挂上白布和白幡。院外那棵祖父最爱的红梅树,被一阵风吹得扑簌簌地洒落一地残红。
房间内外一片抽泣声。惜云想哭却哭不出来,脑中一片虚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门外飘洒的红梅花瓣,摸了摸头发。恍若还在昨日,祖父摘了一朵红梅插在她鬓间,笑闹着和她一起看龙凤团茶。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
为什么重活一世,祖父还是死了?
谢珩闻声转过来,见她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嘴角扯出一个惨白的笑。他的心如同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从头冷到脚。
“云儿!”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她就倒在地上。
睡梦中,惜云又回到了前世。
宫中内侍面无表情地宣读圣旨:“……上官瑞通敌叛国,上官惜云乃萧国奸细,妄图刺探我大梁军情,一并收入大理寺,择日问罪……
臭气熏天的大牢中,祖父被灌下了一杯毒酒,痛得全身扭曲,嘴角溢出血来,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惜云,早知如此,就该让你早些去找你娘。”
下一刻,她就被衣带勒住颈间,脸颊憋得青紫,直到意识消散,眼前白茫茫一片。
再一闪,谢珩鲜血淋漓的尸体就横在地上。她心急如焚地喊着他的名字,摇晃着他的身体,手却碰到一片虚空。
她满头大汗,看着祖父、谢珩、爹娘一个个在她面前倒下。
“云儿,云儿……”一声声轻唤在耳边。
她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所及,全是白布和白幡。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前世还是今生。
一张心急如焚的脸就在她面前。
“云儿,我要去上朝了。祖父的死讯应该已经传至宫中,陛下今日早朝一定会有示下。我让天苍和寒霜陪着你,等我回来。”
府里的下人们都在布置灵堂,整个上官府一片缟素。因为上官瑞走得太突然,棺木还未运回来。
高玉书和锦玉也到了,在院中陪沈秀莲料理后事。
这是她第二次亲眼见到祖父走了。这一次,祖父好歹走得体面,保住了一世英名,也保住了上官府的清誉。
“寒霜,陪我去祖父房间。我要亲手给他穿寿衣。”她脸色苍白地走了出去。
上官瑞静静地躺在床上,就像熟睡了一般。今日细看,她才发现祖父眼窝深陷,全身干瘪瘦削得像一棵枯槁的老树。她鼻子一酸,从寒霜手中接过布巾,细细地给祖父擦脸擦身。
他的右手还蜷缩成一团,她轻轻把手掌摊开,突然看见几点黑色的粉末,凑近一看,闻到一股淡淡的茶叶清香。
难道祖父临死前还把玩过茶饼?
顺着床头往书案上看,那盒回门时送祖父的北苑龙凤团茶静静地安放在笔山旁。桌上的宣纸和书都摞得整整齐齐,龙凤纹的朱漆木盒在空荡荡的桌面上显得有些突兀。
祖父一向对这盒龙凤团茶视若珍宝,用过之后都会放回书房的书格架上,怎会随手扔在卧房书案上?
打开朱漆木盒,茶饼仍在,却有些散乱,绸布上遗落着不少碎末。惜云轻轻翻动,一节银色的细柄露了出来。
茶饼下原来还压着一支小巧精致的桃心形银茶匙。这是点茶的关键一步,拂击茶汤时必备的工具。
祖父每次点茶时一丝不苟,小心翼翼,用完后再把所有工具擦拭干净放回茶案,怎会把茶匙忘在茶饼盒里呢?
惜云捏着茶匙百思不得其解,门外却传来锦玉和沈秀莲的声音。她连忙把茶盒盖上,把茶匙塞进袖囊中。
“惜云,你醒了?”高玉书进门一看见她就脱口而出,“祖父骤然离世,你一定要节哀,保重身子。”
锦玉脸色一沉,挡在他前面,冷冷地看向惜云:“棺木已经运到,要命人帮祖父入殓了。你还是快去换上孝服吧。”
她看了一眼床上的祖父,默不作声地带着寒霜出去了。
“还没看够吗?”锦玉阴沉地盯着高玉书失落的眼神。
“岳母,谢珩还没来吗?”他没有理会锦玉的嘲讽,转向沈秀莲。
“一早就来了。一会儿下朝再过来。”
“千万别让谢珩发现什么端倪。那日我们在城外送完岳父之后,他就追上去了。岳父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
沈秀莲看向门外,眼神怨毒:“我不会放过他们两个。书房已经搜过了,再查一遍你祖父的卧房,就怕他留下些什么。”
谢珩一会儿也到了,回来说陛下已令礼部追封上官瑞谥号“文贞”,并特派一支仪仗送上官瑞出殡。身为前朝左相,上官瑞的丧事可谓极尽哀荣。
只可惜两名嫡子早逝,上官清刚刚草草下葬,嫡长孙上官锦鸿也不在身边,灵堂中只有几个旁系子孙和女眷撑场。到场的人无不感慨唏嘘。
惜云一身缟素,跪在灵堂中脸上血色全无,像个纸人,泪如泉涌。方达闻讯赶来祭拜,惜云更是痛哭流涕。挨到下午,谢珩便强行把她带走了。
回到房间,惜云躺了会儿才缓过神来,突然想起了什么,紧闭房门,掏出了那支银茶匙。
“这一定是祖父临死前故意放进去的。”
谢珩眉梢一紧,接过来细细打量。茶匙光滑圆润,纹饰简单,但是看起来并不常用,银色有些发黑。翻转过来一看,手柄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他用指腹摩挲那几个字,像是个落款:一心堂。想必是制作茶匙的作坊。
手柄尾端似乎还刻着一个字,谢珩仔细辨认,突然瞳孔紧缩。
那是一个“冷“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