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请恕奴家只能躺着跟您说话了。”柳卿白着一张脸微笑,又转向天青,“你先出去吧。躺在床上烦闷,我跟夫人说点私房话。”
天青温顺地退了出去,锁上门。
惜云突然有种错觉。谢珩一走,柳卿好像比她更像这将军府的主人了。她倒像是来探访的客人。
“奴家早想来拜访夫人了。只是这一向事多,没找着机会。没想到这次因为受伤,反倒有缘跟夫人亲近,也算因祸得福。”
她淡淡一笑:“姑娘太客气了。你为救将军受了伤,我该多谢你才是。”
“奴家跟随将军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我们之间,无需这个谢字。”她盯着惜云的眼睛。
惜云被她灼人的眼神烫得有些措手不及,沉声说:“那姑娘请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以奴家的身份说这些话,是有些僭越,可我若是这次不说,怕以后再找不着机会了。”她的脸上现出一丝哀伤,“夫人觉得自己真的了解将军吗?他该是翱翔天际的雄鹰,而不是被情爱所困的家雀。”
“这些年,我和天青是最了解他的人。说实话,奴家羡慕夫人。将军还从未对谁如此用过情。可这对将军不是好事。将军如今昏了头,一意孤行,您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来陷入绝境吗?”
惜云紧握着拳头才忍住全身的颤抖。抬起头,一张脸比柳卿还要苍白。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打在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伤口支离破碎。她果然和裕铃儿不同。她了解谢珩,也看穿了她的虚弱。
“我已经答应他留下来,一辈子做他的夫人。他要我相信他。”她仓皇应对,可是说出的话却显得苍白无力。
柳卿哂笑一声:“夫人是自欺欺人。夫人心里早就明白他将来会面对什么,要不然之前也不会写下和离书坚决要离开谢家。”
“什么都没有改变,您就是自欺欺人。”她又肯定地补了一句。
“那你呢?你不是要跟天青成亲吗?为何心里还是放不下他?你也做不到,为何要指责我?”惜云直接挑破了窗户纸,毫不示弱地瞪着她。
柳卿愣了愣才开口:“我跟你不同。我可以为他去死,为他做任何事。而你,只会害死他。”
“你知道我这次为何受伤吗?”她又讥笑着指了指身上染血的绷带。
“那是你们军中之事,我一向都不过问。”
“不!”她发出干涩的笑声,摇摇头,“我的伤是为了夫人。将军一直在急着为你找解药。昨日,若不是我替他挡了这一箭,送命的就是将军了。你永远都不知道,将军为你涉了多少险,做了多少事。”
惜云脑中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都像被冻住了,嘴唇发抖:“他是为我去找解药,为了我……”
柳卿的神色有些诧异:“夫人已经知道自己中毒的事了?将军还怕您担心,怕刺激您毒发,一直让我们瞒着您。既然您都知道了,为何还要抓住将军死死不放?您可知道,将军为了您,连命都可以不要。”
“可我们已经许下誓言,他说绝不会再丢下我。”惜云眼中泛着泪光,身子摇摇欲坠,“我知道我的毒解不了,若真到了那一天,我绝不会拖累他。”
“誓言?夫人也太天真了。还是说您要为自己找一个留下来的借口?”柳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眼神突然阴森起来。
“男女情爱是世上最脆弱易变的东西。夫人难道忘了,将军也不是第一次把您丢下了?”
惜云瞳孔紧缩,像是被击中了心底最深处的隐痛,全身止不住地发抖,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
“你说什么?”
“我知道夫人有些事忘了。可六年前,您还未中毒,应该记得去花月楼找将军的事吧?”
“你一直都知道?”惜云紧咬着嘴唇,眼神慢慢变得绝望。
“六年前,将军回京探亲。您不知怎的得知大将军在花月楼,兴冲冲地从上官府偷偷跑出去找他。可将军根本就没认出您,把您扔在身后就接着听曲喝酒了。”
惜云的唇已经咬出了血,嘴里溢满了一股咸腥的铁锈味。柳卿怜悯的目光像是将她剥光了衣服,只剩屈辱。就像六年前一样。
明明是她临走前谢珩亲手交给她信物,信誓旦旦说要保护她,让她去永康侯府找他的。她一直记得,一直在等他回京。
那天,听说他回来了。她瞒着大伯母偷偷爬墙出来。永康侯府的人说他在花月楼,她又走了半个时辰赶过去,终于在门口看见了他。
“谢珩,是我!”她隔得老远就看见那道高大的身影,全然不顾自己跑得鬓发歪斜,上气不接下气。她坚信谢珩一定能把他从上官府救走,不再受那些人的欺负。他答应过她的。
谢珩却只是神情淡漠地转过身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连话都没有说一句,又歪歪倒倒地被柳卿和另一个姑娘搀进了门。
她像是兜头被泼了盆冷水,正想再冲进去,可沈秀莲派出来的家丁已经赶到了。她被那些人像抓一只小鸡似地绑了回去,被关在库房的小黑屋里三天三夜不能出来。
那三天,一想起谢珩搂着姑娘时那张风流纨绔的笑脸,和转向她时那张冷漠的脸,她就泪流满面。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谢珩为何会忘了她。也许他当初给她的承诺本就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柳卿的笑声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把六年前的屈辱和绝望又还给了她。
“夫人,你跟将军不是同一类人。他是个做大事不拘小节的人,从不沉迷于男女情爱。你怎知他对你不是一时兴起,又像从前那样丢下你?明知你和他不会有好结果,何必为了这点不值钱的情爱去飞蛾扑火呢?”
惜云的脸色白得像纸,声音越来越冷:“你怎知我是哪种人?我只知道我跟你不是同一类人。明明心中觊觎他的人,却装得善解人意,柔弱可怜。你跟他,也不是同一类人。就算我走了,也轮不到你。”
柳卿眸中射出厉光,不再掩饰她的野心:“夫人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处境吧。奴家今日只是好言相劝。永康侯府绝不会眼看着你把将军拖入深渊。谢老夫人已经找过我了,她宁愿接纳我,也要让你离开谢家。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你若是真的在乎将军,也不想看着他众叛亲离吧。”
“柳姑娘好好养伤吧。养好伤尽快回你的花月楼。这里不是你久居之地。”
惜云不想再搭理她,起身就走。
“夫人倚仗的无非是将军的宠爱。夫人敢不敢试试?六年前我能让将军扔下你不管,现在我照样可以做到。”柳卿在身后挑衅式地低笑。
“我只为天青难过。他为何为爱上你这种人!”惜云冷冷地打开了房门。
门外,天青正靠在墙边,脸色铁青,眼中的红血丝惨淡可怖。
屋内外三个人,仿佛真正受伤的不是躺在床上的柳卿,而是她和天青。
“天青,人最大的痛苦,就是爱上不该爱的人。我们都犯了一样的错。”
她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脚步虚浮地走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