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被关在墓室内的河生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声音顺着墓道传进了地鬼耳中,地鬼急忙扔下手头的东西便跑到了墓室前,将下方的墓室大门打开,将瑟瑟发抖的河生抱在怀中。
河生小声地在地鬼怀中啜泣,身体因痛苦不住地颤抖着,地鬼听着她的哭声心都快碎了,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心焦火燎地说道:“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我才能帮你。”
“火山乱石之地……”良久之后,河生虚弱地说道,她低垂着头靠在地鬼的怀里,“占领那里……那里……有能解开诅咒的东西……”
地鬼听闻,抚上河生的面庞,将她的脸托到自己面前,只见河生眼中是一片混浊的黑暗。
他注视着她浑黑的眼睛,他知道现在并不是河生在讲话,生性善良的河生不会向自己提出这种要求,但他还是将河生抱进了怀中,抚摸着河生沾染污秽的银色长发,轻轻地应了一声。
“好。”
一个村民跑进了周任家中,猛烈地敲着周任家的房门。周任脸色一变,通常是族内出现了什么紧急的事情才会这样,于是急忙从桌前起身去开门,一个村民神情紧张地对周任说道:“好多蛇!好多蛇!”
“什么蛇?”周任没有理解对方的话,忽地看见颀长的、恍若通天柱一般自绿轴延伸而出的,摇晃着身躯穿行,那一条条庞大影子。
周任心中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溢满心头的惶恐,周任猛地回身看向雪神,却发现原先雪神坐着的椅子上只剩了一层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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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来了。”黑袍女人说道。
承聂神情一滞,爬出洞口,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起来,看到在旁的一双鞋靴时,心脏开始狂跳。
他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的劫。
劫依旧是一脸如沐春风的笑意,而这笑意在他此时看来分外胆寒。
他的肩膀带有一丝不由自主地颤抖,将目光移向了戟颂腰间近在咫尺的大刀,然后上移,看向了戟颂的脸。
戟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他。
承聂已经猜到劫和她说了什么,他也没什么好辩解的,只能将头低了下去。
“你要一直跪着么。”戟颂说道。
承聂眼中充斥着疑惑与震惊,缓缓抬头,眼睛看向了戟颂伸来的一只手,心中五味杂陈,随后抬起自己满是污迹和尘土的手,颤抖着握住了戟颂的手。
劫见此情形,脸上冷若冰霜,但嘴角却依旧微微翘着。她已经将全部的真相告知了戟颂,她不明白如此深爱着祭司的戟颂为什么不当即杀了承聂。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劫说道。
承聂站起身来,被劫忽然的问话吓得面色一僵。
戟颂抽出腰间的大刀,以极其迅速的速度挥刀斩向不远处的女人,却只斩到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戟颂看着地上的黑色斗篷,牙关一硬,将大刀合回了刀鞘,袖中窜出一道红光,一柄赤头飞刃插在地上,刺穿了黑色的斗篷,熊熊燃烧起来。
戟颂将赤头飞刃拔起来,火光映红了她果断而决绝的神情,赤头飞刃化作一道红光回到了戟颂的手臂之中。
戟颂脱下外衣,将小孩支离破碎的尸首放到自己的外衣包起来,抱在怀中。
“把那东西拽出来。”戟颂冲承聂使了一个眼色。
承聂愣了一愣,急忙跑过去,将已经没有声息的妖子尸体扛了起来。
两人出了山洞,一前一后地走着。
此时已经是傍晚,承聂将妖子的尸体拖在身后,看着前面人的背影,心中始终惴惴不安。
他知道戟颂这人虽然生性内敛,但在杀伐决断向来耿直,从不含糊。
如果是她想要杀死的人,绝对不会留到隔夜。
如果承聂没有猜错的话,自己到现在还没有被她杀死的原因,可能有两个。
一个是之前他和戟颂已经说好了,他带她去祭司长眠的地方,她则要承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怨恨他。
另一个是戟颂之前已经三番五次地被劫陷害,现如今对于她的话已经是半信半疑,加之之前她曾目睹过劫想要将承聂杀死的场面,不排除劫想要借刀杀人的可能性。
隔着衣物,戟颂能够感觉到里面支离破碎的残躯相互交错的模样,对于这副小小的身体来说,这孩子死前的痛苦和恐惧一定是难以想象的。
戟颂不知道那个身披黑袍的女人四处为祸究竟是为了什么,按道理来说,那个黑袍女人几次三番找月的麻烦,法力也不容小觑,用这法力若是在古崟谋官的话应该会过得很好,戟颂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做这种损阴的事情,先是让她失明多年,如今又找小孩下手……
戟颂只恨自己不是神术巫道之人,不能对其施以制裁,不能在这个孩子被杀之前早点赶到那里。
她毕竟也是凡人,并不是长尽河上游的神明……
然而就算是长尽河上游的神明,恐怕也管不了世间所有的阴暗之处,也拯救不了每个终将走向毁灭的生命。
“听说……死去的孤魂回归往长尽河的尽头……”
戟颂忽然停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
承聂拖着已经死去的妖子尸体,自她身后走上来,问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没事。”戟颂略一思索说道,“我们真的……要将这尸体送回去么?”
承聂以为戟颂说的是这妖子的尸体:“那是自然,不将这妖子的尸体送回去,我们不是白忙了么。”
“不是……”戟颂的目光落到自己外衣包裹着的孩子身上,她很清楚这里面的残骸已经成了一副什么样子,“我是说这个孩子。”
“只有将这两人一同送回去,我们才能领到报酬。”承聂如实说道。
戟颂神色凝重,许久之后说道:“是啊……说的也是……”
承聂看着戟颂脸上的神情。
食人的妖子尸体被扔在富商夫人面前的地面上,经过一路拖拽,妖子已经僵硬的尸体被磨得血肉模糊。富商夫人见到之后,被吓得张皇失措,戟颂抱着外衣包裹着的孩子的残骸,凝视着富商夫人的神情,呆呆地站在原地。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夫人大叫道,看着承聂。
“万分抱歉,在下和友人赶到的时候,公子已经……”承聂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回头看向戟颂,看戟颂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出声叫道,“喂!”
意识到承聂的视线之后,戟颂猛然回神,
戟颂抱着小孩的骨骸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之后,将外衣所包之物给了夫人。
将小小的骨骸送到夫人手中的一刻,戟颂便快步向身后走去,好像在逃离什么。
承聂看着戟颂急于逃离这里的样子,他还没见过能够让古崟战神害怕成这样的场面……恐怕是,因为失去了祭司,所以她对于痛失所爱的哭声尤为恐惧。
在临近出门的一瞬间,戟颂听到了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她呼吸急促地快步向前走着,想要逃离到一个听不见那哭声的地方,然而无论她走到哪里,夫人打开包裹那一瞬间痛彻心扉的哭喊却依旧萦绕在她的耳边,像缠身的幽灵一般挥之不去。
茫茫夜色之中,戟颂寻了一处墙角坐下,那隐隐的哭声一直徘徊在她的耳边,令她心神战栗的同时泪流满面,不知何时,耳边徘徊的已经不是夫人的哭声,而是她自己的。
尽管她一直在想象月是如何安详的离去的,但是见到的一具具尸体,似乎都在提醒她,他永远睡去的样子是怎样的一番惨状……
承聂看着纷乱的人影,和躺在床上已经昏厥过去的夫人。
他想起了戟颂起先的顾虑,同时也明白了,戟颂站在祭司长眠之地抚摸着结界,却没有选择打碎结界进去,而是沉默着离开的原因。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知道目睹自己的亲人离开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无论是被烧死在祭台上的父亲,还是同样死在祭台上弟弟,亦或是他那在他一出世就离去的母亲,若是将他们的残躯重新摆放在他面前的话,对他而言无异于是一种折磨。
夫人因为过度悲痛引发旧疾去世,府上的管家道出实情,其实府上因为给已经去世的富商明甘治病,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钱,不过他给了承聂一个地址,可以去那个地方找明甘的兄弟讨要报酬。
拿着纸张的承聂走出房门,找到了戟颂。
戟颂正独自一人坐在墙角处,双臂抱膝,将头深深埋在两臂格挡出来的一方可以喘息的空隙之中。
承聂默默地站到了戟颂旁边,靠着墙,抬头仰望头顶闪烁的繁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弥漫了他的心间,令他几乎窒息的同时,眼角留下了一道泪痕。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是在悼念自己已经死去的亲人,还是在为自己错杀了一个人而愧疚,亦或是为自己亲手酿成的悲剧忏悔……
“孤魂会归往长尽河的说法,是真的吗……”戟颂问道。
“大概吧……”承聂发出了一声叹息,然后徐徐说道,“但我没命走到那里。”
所以他选择了复仇。
然而即便是将那个人杀死,逝去的人也没有再回来……
是啊,回来是不可能的。
哭泣的人,只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