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知道那个女人不会放弃。
即便是销声匿迹那么多年之后,她还是来了……
地鬼……
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雪神正在往绿洲赶去的路上,身下巨大的雪狮以最快的速度奔驰在雪原之上,然而等他赶到时,火山乱地只剩了一片狼藉,目之所及皆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如同岩浆一般的血液浸透了脚下的土壤,炙热无比。
长赢站在满地疮痍之上,双眼血红,怒视着迎面而来的一条条巨蚺说道:“无威嗣绅!我乱地从来不曾侵占你的领地!你为何要如此行事!你已经触犯了先古准则,就不怕众领主联合起来讨伐你吗!”
为首的巨蚺镶嵌着墨绿色的瞳子,透过瞳仁之中的黑暗可以直接折射出地鬼的模样。
地鬼坐在主墓室之中,对长赢的言语并未有所动容。
他素手一挥,方才停下的巨蚺便又摇晃着颀长的影子开始迅猛而残暴地进攻起来!河生坐在地鬼脚边的台阶之上,倚在地鬼的腿边,眼中一片浑浊的黑暗。
巨蚺身上的黑鳞触到了灼热的岩石,逐渐变作红色,但并没有像绿林之中的藤蔓那般燃烧。
自地缝之中不断涌出成批的巨蚺,一条条巨大的身体仿佛古老禁忌之中的魔物一般不断从地底钻出,似乎无穷无尽,将原本平静美丽的绿洲化作恐怖的炼狱。
一些巨蚺在绿洲的边缘有意识地交织起彼此的身体,焊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任火山乱地的勇士如何冲撞,也无法突破巨蚺缠绕而成的墙壁。
其余的巨蚺则是在火山乱世之地肆意地残杀,庞大的身躯碾过地上所遇的敌人和山石,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凄惨万分的景象。
火山口生出浓密的黑烟迅速地遮盖了整片天空,窃夺着所有的光亮,震耳欲聋的轰鸣呼啸着,火山之中沸腾的岩浆在酝酿许久之后,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汹涌的岩浆自山体流泻而下,到处流窜碾压的巨蚺被汹涌的岩浆一瞬间湮灭在其中。
岩浆还在不断喷发,在火山乱地杀戮的巨蚺,在岩浆逐渐上漫之后纷纷在岩浆之中挣扎溺亡,由巨蚺身体缠绕而成的墙壁抵挡着逐渐蔓延的岩浆。
岩浆自巨蚺身体缠绕的缝隙之间渗入,掉落在地上,绿洲之上的草木开始灼灼燃烧,渐成燎原之势,小妖在林间到处逃窜,取水扑火,但随着火势渐大,小妖不停地逃窜,甚至有些逃到了雪原之上。
它们已经习惯了绿洲之上温和的气候,并不能适应雪原之上的寒冷。
雪神看着逃到雪原之上的小妖,那蜷缩在地上瘦小而逐渐僵直的样子,走了过去,将已经死去的小妖抱了起来,放到了雪狮身上。
炙热的岩浆逐渐上升,翻滚着,最终将巨蚺汇聚筑起的高墙吞没,随着高墙的坍塌,漫无边际的滚烫的岩浆全部倾泻而下,将起火的绿洲大半吞并其中。
长赢带领着仅存的乱地子民踏着岩浆而去,他的神情没有半分松懈,目光一直望着远处屹立不动的巨树。
即便绿洲已经烧光了,但是那棵树却没有受到丝毫波及,高大而苍翠,黑色的枝干反射着细密的纹路和鳞片的光泽。它是极强的伪装者,用枝叶掩映来伪装成一棵人畜无害的树,但其实是一条极其庞大的长着九颗头的怪物。
曾在讨伐天鸟商秋时,长赢曾经见到过那棵树摆脱伪装的样子,他之所以会如此畏惧绿洲的地鬼,便是因为之前见到的那条巨蛇,不,准确地来说已经不能称之为蛇,而是一条无比巨大而又骇人听闻的魔物。
然而即便是握有如此强悍的手下,地鬼为何却迟迟没有动手呢。
长赢无法理解,如果他真的是想取得火山乱地的话,应当不会放任岩浆在此处横行,要知道,这样就相当于地鬼将自己的领地拱手让给了乱地。
正当长赢思考的时候,自己和其余的乱地子民已经顺着徐徐流动的岩浆到达了原先绿洲的领地,乱地之子赤橙色的双目能够看清岩浆之内沉伏着的一切。
岩浆所淹没之处都沉伏着巨蚺的尸体,长赢也不过就是巨蚺并排的八九片鳞片大小,看着脚下被岩浆浸没的庞然大物,和自己乱地的勇士被碾成肉沫的残躯,他的眼中逐渐泛红,尖锐的指尖深深陷入了手心。
雪神站在绿洲与雪原的交界处,一双清澈的银眸映入远处徐徐流动的岩浆,苍翠的巨树依旧屹立在远处。
一阵热气拂动了雪神的发丝和单薄的衣袂。
他徐徐踏入了恍如炼狱的绿洲。
一道巨大的崩裂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乱地子民皆是一怔,自流动的岩浆之下逐渐打开了一条漆黑的裂缝,恍若深渊巨口一般将缓缓流动的岩浆逐渐吸入口中。
裂缝逐渐蔓延,在被岩浆覆盖的整个绿洲之内如同交错纵横的杂径一般开裂,浓稠且散发着炙热温度的岩浆顺着缝隙下渗,如同流沙一般,在岩浆之上站立的乱地子民这才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地鬼设下的圈套,然而已经来不及逃回去了,岩浆携带着众多乱地子民的身体,一同陷进了地面开裂的巨大缝隙之中。
迎面而来的热气令雪神皱了皱眉,他身后的雪狮嚎叫了一声,雪神继续向前走去。
雪狮跟到了雪原和绿洲的交界处,通身冰雪开始逐渐融化,它屈膝伏在雪原和绿洲的交界之处,望着雪神在火焰之中的身影,尾巴在地上划出一道道弧线。
长赢万分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伸手抓住了一个乱地子民的手,但他忘却了自己现在也处于自身难保的境地,这样的话,只会导致他自己和这个乱地子民一同陷入地缝之中。
长赢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地缝吞进去,平日里最为信任的岩浆反倒成了桎梏,长赢死死地拉着这个子民的手,努力地向洪流而上挣扎而去。
希望能凭自己的力量,至少将一个子民带离这里。
但是那似乎是不可多求的奢望。
长赢忽然感到手上一轻,回头看去时,自己手中只剩了一截被利器斩断的胳膊,而那个子民的身躯早已消失在了岩浆炙热的洪流之中。
想必是那个子民害怕自己会连累领主,为了让长赢逃出去,所以才会斩断自己的胳膊。
长赢嗓中爆发出一阵怒吼,眼中浸满了泪水。
泪水之中蒸腾着热气,落在周遭的岩浆之上之后,化做了一阵白色的雾气。
脚下的岩浆流动着,巨大的推力令长赢徐徐跪了下去,岩浆漫上他的躯体,他已经没有了再次站起来的能力。即便这炙热的温度不会伤及他半分,但一旦像这样被吞噬进地缝中去之后,便是死路一条。
因为,地鬼,地下才是他的主场。
长赢的头颅被逐渐吞没进去的一瞬间,一只毫无血色的手顺着他头颅消失之处伸了进去——
然后,猛地将长赢拽了出来!
长赢被扔在没有被岩浆覆盖的绿洲,那仅存的黑色废墟之上。
雪神迅速从流动的岩浆之上退了下来,方才伸入岩浆的那只手臂被烧得通红,要是再耽搁一刻,他这只胳膊便不能要了。
长赢被扔在地上,颓废地被雪神拖到了雪原之上。
在地面上逐渐流入深渊巨口的岩浆过了十日才全部流尽,在地缝合起来之后,还有不少岩浆遗落在地面上,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灰暗沉寂下来。
寂静的主墓室之中,地鬼一言不发地坐在石椅之上。
河生坐在地鬼面前的石阶上,一边缓慢地抚摸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小妖,一边轻轻地哼唱着,一双本应失明的浑黑的双目,此刻却好像有意识一般,阴森森地看着怀中毛茸茸的活物。
墓室中回荡着河生浅吟轻唱的声音,地鬼看着她的背影,他不常听河生唱歌,也不知道那总是会令她潸然泪下的前半生,究竟有多么凄惨的过往。
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他希望自己在叶城谌起初邀请自己的时候,随叶城谌一起渡河,或许能够遇到那时还未与巫师交易的她,将她从颠沛流离的日子之中解救出来。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落得这种结果。
雪神在雪原深处的宫殿内给长赢留了一席之地,尽其所能地令那里没有那么寒冷,但见长赢万念俱灰的样子,雪神知道,他早已不在乎周边的寒冷。
雪神走到距离长赢不远处的地方,长赢抬眼,冷冷地看向雪神:“地鬼毁损先古准则,你为何无动于衷……”
雪神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回答长赢的问题。
“你也应该知道,火山乱石之地一灭,地鬼的矛头会对准何处!”长赢紧紧地盯着雪神,“他若是想占领整个西岸,必先会拿我们二人开刀。”
“我知道。”
看到雪神十分平静的神情,长赢不解地说道:“你到底是为什么!为何如此包庇那个地鬼!”
“他是我的友人。”雪神不冷不热地说道。
“友人?”长赢嗤笑,语气之中颇具嘲讽之意,“我也能算是你的友人么?”
“所以你还在这里。”雪神平静道。
长赢神情一怔。
雪神回身离开,他飘动的衣袖似有似无地,露出他一侧手臂和手上烧得血肉模糊的肌肤。
长赢赤橙色的眸子紧紧追随着雪神,他已经被仇恨蒙住了双眼,光是想着想要联合雪神向地鬼复仇,却一直忽略了,他一个生于极寒之地的妖子要将手伸进岩浆之中,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虽然有这一处宫殿,但是只是方才被驱逐到西岸的时候雪神时常呆在这里,如今雪神大多数的日子都在冰山雪原之间游荡,平日里很少回到这里。
自被驱逐到这里的那日,到如今,不知已经过了多少个年头。
雪神走到自己的寝卧,躺在晶莹剔透的床上,打算小憩一会儿,没想到却睡了过去。
“为什么要驱逐我。”
雪神在梦中听到自己问一个人。
那人对雪神说了一句话,还没等雪神听清,他一挥衣袖,便将雪神送到了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