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嫣莞睡醒之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猛然想起了昨日锦鸳与她说的“点卯”,立即掀开被子,穿好衣裳就跑了出去。一路上惶惶不安的,这会儿一定是迟到了,怎么办?
待她赶到的时候,见杜氏正坐在那儿训人,凶神恶煞。
注意到有人来了,杜氏瞅了她一眼,不悦道:“今天你迟到了,回去抄《女诫》,十遍。”
嫣莞怔了一下,胆怯道:“我不小心睡过头了,我不是故意要迟到的。”
杜氏凶厉道:“二十遍。”
嫣莞想了想,她一个卑贱的俘虏,能说什么呢?跟杜氏倔?恐怕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便点点头应承下来了。
回去后,嫣莞研了磨,开始抄写《女诫》,心头很是委屈,可她顾不上哭。
如今她只是个俘虏而已,没有人会怜悯她,所以她的眼泪没有任何价值。她一定要撑下去,总有一天会苦尽甘来、一家团聚的。
抄着抄着,杜氏就悠闲散漫地进来了,道:“得了空闲,来你这儿看看,看看你抄得怎么样了?”
“我没抄完。”嫣莞头也不抬一下,奋笔疾书着。
杜氏盯着她,静默片刻后,说道:“有句话我要问问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娘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嫣莞一听这话,正在写字的手猛然停住,她感到惶恐,这杜氏见她来历不明,一定是容不下她的,那怎么办?
杜氏见她紧张成这样,冷冷一笑,因为昨天的事情,她没少挨萧大人的骂,她和她这梁子算是结下了。转而一想,何必纠结她的来历呢?把这女人留着当手下,日后才好慢慢对付她。
思及于此,杜氏淡淡道:“看你长得还凑合,没缺胳膊少腿的,老娘也就大发慈悲,不追究了。”
嫣莞闻言,心里头的大石头落地了。
紧接着,杜氏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颚,又弹了弹她的皮肤。
嫣莞感到很痛,也猜不出她要干什么,一动不敢动。
杜氏的目光分外不善,待弹完以后,竟放下手说道:“吹弹可破啊!怎么保养的?”
嫣莞眨了眨眼睛,很快想到了什么,立即道:“杜尚服,我特别想问一问,你这张脸是怎么长的?简直倾国倾城啊!”
“少拍马屁!”杜氏生得标志,唯独皮肤差了点,与嫣莞一比逊色些,心头未免生出些嫉恨,“我告诉你,你如今成了我的手下,就得凡事听从我的吩咐。明个儿点卯之时,记得把抄好的《女诫》交给我看,还有,若是再迟到,可就不是抄二十遍这么简单了。”
嫣莞道:“是。”
杜氏出门去了,嫣莞方松了口气,低头继续抄写《女诫》,抄着抄着,渐渐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她伸手探了探额头,惊觉额头滚烫,许是发烧了。
过去她生了病,家人哪个不是围着她团团转?如今一个人流落番邦,再也没有人会疼她了,想着想着,不由潸然泪下。
她咬咬牙继续抄着,抄着抄着,竟一头跌进了墨砚中。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有人进来了,一直喊着她姐姐,应该是锦鸳吧!
待到嫣莞恢复一点意识的时候,隐隐听到了一些声音。
锦鸳道:“杜尚服,您不能这么铁石心肠的,快找找大夫救救姐姐吧!”
杜氏冷冷道:“我有什么办法?何况这儿也没有普通大夫,只有太医啊!”
锦鸳道:“那你告诉我,去哪找太医啊?”
杜氏闻言,猛戳了锦鸳一下,道:“你个死丫头,懂什么?太医啊!太医啊!是给你们这种贱民奴隶看病的吗?”
锦鸳急得快要哭了,“杜尚服,我求求您了,您一定有办法的。”
杜氏道:“没办法。”
锦鸳怒道:“那我自己去找太医,我相信一定有太医会大发慈悲救姐姐的。”言罢就跑了出去。
杜氏大怒,匆忙跑出去阻拦她。
嫣莞缓缓睁开了眼睛,伸手摸了摸额头,额头依旧滚烫,也不知她能不能度过这一劫,怎么办?
她不想哭,咬着唇不肯落泪的,可是她除了哭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想起了洛轩,想起了灼灼,想起了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幸福时光,更远的,她还想到了在江南的日子,她是被人千娇万宠着的公主。
可是如今,她却只身一人躺在这儿,成了最低贱的奴隶,接受未知而凶险的命运。这巨大的反差,她不敢面对,也无法面对。
等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人回来了。
嫣莞使劲撑起眼皮去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过来给她诊脉,还有一个陌生男人也来了。随后,杜氏和锦鸳也进来了。
嫣莞实在没力气细看,脑子昏沉沉的,只好半眯着眼睛。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那男人道:“杜尚服,我看她病得很重,可与你有关?”
杜氏匆忙道:“跟我没关系,她自个儿身子弱,病倒了,跟我能有什么关系啊?”
锦鸳插嘴道:“杜尚服昨日把姐姐绑在木桩上吹冷风,姐姐一定是因为这样才病倒的。”
杜氏正欲开口反驳,却见那男人怒声道:“杜尚服,我知晓你待人苛刻,不过这样虐待手下,都快闹出人命了,着实不该。”
杜氏匆忙道:“是是是,萧大人教训的是,我一定改,一定改。”
萧大人?嫣莞心想,这男人,莫非就是被她洗破衣裳的萧图玉?
如若不是,两个人没有任何关联,高高在上的萧大人怎么可能来看她一个奴隶?所以她猜想,这男人八成就是萧图玉了。
白胡子老头诊完脉后,起身道:“她受了严重的风寒,待老夫前去取药。”
萧图玉对太医道了声谢,又让锦鸳过去帮忙煎药,随后看向杜氏,道:“杜尚服,听锦鸳说,你喜欢罚下人抄写《女诫》?”
杜氏脸色僵硬道:“是。”
萧图玉道:“回去抄写二十遍,三日后交给我。”
杜氏脸色一沉,随即笑眯眯道:“是。”
接着,萧图玉看向了嫣莞,见她的眼睛只张开一半,知晓她的意识还有些混沌,想了想,他道:“你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我的住处,你稍加打听就能知道了。”
嫣莞听了这番话,觉得心里头暖暖的,没想到一个贵族子弟还会关心她一个奴隶,于是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
见没什么事了,萧图玉看向外头,准备出去。
杜氏立即跟了上去,也准备出去,同时又笑眯眯问道:“敢问萧大人啊!您何时娶妻啊?”
萧图玉瞪了杜氏一眼,不悦道:“我何时娶妻与你何关?怎么?难道你还想要我把你收做妾室?”
杜氏娇笑了一下,许是被他说中了心事,紧接着又听萧图玉说道:“你想方设法,用尽心机,短短几年爬到了尚服的位置,对于手下则心狠手辣、毫不留情,我最讨厌你这种谄上欺下的女人。”言罢,他出门去了。
杜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又转头看向了嫣莞,不悦地走了过去,用力戳着她的脑袋,道:“你跟我说说,你究竟是如何勾搭上萧大人的?手段倒真是高明啊!连我都没办法的事情,你倒是轻而易举就办到了。”
嫣莞虚弱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哟!装什么蒜啊?”杜氏一脸不悦地坐了下来,随后又说道:“不过这萧大人乃是皇亲国戚,身份高贵,你这么一个低贱的奴隶就是想攀上这根高枝,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劝你还是早点死了那份心吧!”
嫣莞不悦道:“你越说越离谱了。”然后就转过头去不理她了。
杜氏嫌没趣,不高兴地出去了。
很快,锦鸳煎好药端过来了,然后将嫣莞扶起来喝药。
药很苦,可是比起她心里的苦,这点苦算什么呢?嫣莞仰起头,将药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喝完后将药碗递给锦鸳。
锦鸳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道:“姐姐,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啊!”
嫣莞看了她一眼,心头很沉重,犹疑着说道:“你看出来了?”
锦鸳关切道:“姐姐,若有什么心事,堵在心里可不好受,你跟我说说,说出来或许能好受很多。”
嫣莞想了想,如今除了锦鸳,她还能跟谁吐露心事呢?说说也无妨,便道:“我好想我的家人,我有一个特别疼爱我的夫君,他对我很好,从来不肯让我受一点苦。我们有一个女儿叫灼灼,七岁了,特别乖巧懂事。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过得很幸福,可是战争一发生,我们都失散了。”
“姐姐,你别多想了,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锦鸳光是听着,泪水就忍不住开始打转。
嫣莞流着泪,心头悲伤难耐。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些话都被站在外面的萧图玉听了去。萧图玉怜悯她,立即派手下去查找灼灼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