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之后几日的调养,嫣莞的烧退去了,整个人也变得神清气爽。
度过了这个寒冷而艰难的冬天,春天终于是来了。风暖烟淡,芊芊草色蔓延了万里,远山如画。
本该是个让人神清气爽的日子,可是嫣莞的心情始终沉郁,因为都过去这么久了,洛轩与灼灼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有一天,嫣莞与锦鸳到湖边浣纱,被一个士兵瞧见了,这士兵打量了她几眼,上前问候道:“敢问这位,可是孙夫人?”
嫣莞心头一震,孙夫人?多久没有人这么唤过她了。
她转头望去,见是一张陌生的脸孔,疑惑道:“你是何人?”
这士兵道:“我是宋国来的士兵,投降了之后就来了这里。孙夫人当初来过军营几次,所以小的见过您的。”
这士兵不由想起了洛轩临死前的一幕,悲伤道:“听闻孙夫人与孙大人鹣鲽情深,想当初孙大人为国捐躯,死前还不肯闭上双眼,许是放不下您吧!”
“为国捐躯?”嫣莞重重一震,脚下的土地飞快地下沉,眼前忽而天昏地暗,“不,你在说谎,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孙夫人,您要冷静啊!小的找到孙大人的时候,见他胸口上插着一支箭,身上还中了两剑,后来就没气了。小的本想安葬孙大人的,可是那个时候您也知道,兵荒马乱,小的也就顾着逃命了。”
字字如万斤巨石,重重地撞击了她的脑海。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嫣莞疯狂怒吼着,不让这个士兵继续说,不会的,不会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洛轩明明说过,要与她相携一生的,他们要白头到老的,他怎么会狠心抛下她就走了?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她想骗自己不会的,可是这一刻,她竟然怎么都骗不了自己。
嫣莞忍不住号啕痛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空气都被她的哭声给渲染得无比悲戚。
她忘了还有两个人在一旁,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只感觉眼前天昏地暗,只过了片刻,无尽的黑暗就向她席卷而来。
然后,她瘫倒在了地上。
最后,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锦鸳跪在她身边,忍不住呜呜哭起来,“姐姐,你醒醒啊!你不要有事啊!姐姐,姐姐……”
过了片刻,黑云压旷野,风雨大作,电闪雷鸣。一颗颗豆大的雨点狠狠地敲击着她的脸颊,洗刷着她脸上的泪痕,终是将她敲醒了。
锦鸳见她醒来了,立即扶起了她,“姐姐,下雨了,我们去避雨吧!”
嫣莞坐了起来,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滚落,显得狼狈不堪,“为什么?”泪水汹涌而出,她眼前的天地渐渐被泪水遮蔽,变得模糊。
电闪雷鸣中,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为什么要让我孤零零地活在世上?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说好要和我相守一生吗?为什么不守承诺?”
“孙夫人,您节哀顺变啊!”
“姐姐,死者长已矣,你别太难过了。”
“孙大人泉下有知,一定不希望您这么难过,所以您一定要坚强啊!”
“是啊!姐姐,你不是说,你还有女儿吗?说不定她还活着呢!”
嫣莞捂面痛哭,涕泪纵横。
是啊!她还有灼灼,可是灼灼如今又身处何方呢?为了灼灼,她无论如何也要坚强地撑下去。
锦鸳扶着她回去了,嫣莞换了身衣裳后,默默坐到了床头,目光怆然无比。
她不由想起了她与洛轩的点点滴滴,从初遇到相识相知,恩恩爱爱地度过了十年多的时光。
可是如今,那个为灼灼洗过尿布的男人,那个喜欢温柔唤她傻瓜的男人,那个总是有些不正经的男人,那个说要和她相守一生的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他这么狠心地丢下她?在这乱世之中,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又要如何生存下去?
她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真觉得天都快要塌下来了。她一定是没法活了,可是一想到灼灼,她咬咬牙,这日子还是得过。
她的灼灼,那么年幼的孩子如今又流落到了何方?没有她的照顾,灼灼还好吗?
这一天,她就这么坐着,从白天坐到了日暮,饭也不想吃,水也不想喝,就这么坐着坐着,仿佛这样就可以遗忘了时光,遗忘了悲伤。
已经是第二日了,锦鸳知道,而嫣莞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坐了整整一天一夜。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好像听到了灼灼的声音,灼灼一直在喊着娘。
是她太想念孩子,出现幻觉了吗?可是不像,这声音那么真实,就在耳畔回响着,怎么都不像是幻觉。
“娘!”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灼灼就冲过来将她抱住,呜呜啼哭。
嫣莞呆愣了良久后,方发现怀里的确确实实是她日思夜想的灼灼啊!
“灼灼,你怎么会在这儿?”嫣莞将灼灼的脸蛋捧起来,见灼灼瘦了一圈,脸色又苍白憔悴的,心疼不已道:“灼灼,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老嬷嬷也从外进来了,又悲又喜道:“小姐,我们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这阵子,我们被契丹人抓来了,他们要我们做苦役,灼灼做不好,他们就打她。我没有照顾好灼灼,有愧于小姐啊!”
嫣莞发觉了异样,匆忙将灼灼的袖子撩起来看,吓了一大跳,但见那雪白的手臂上伤痕累累,明显是受到虐待啊!
她的灼灼才七岁,还这么小,这么天真无邪,那些契丹人怎么下得去手?
继而,她又看向老嬷嬷,发觉老人家的额头上有伤,匆忙问道:“奶娘,你这额头怎么回事啊?”
老嬷嬷犹豫了一下,不愿开口,嫣莞准备将她拉过来细瞧,然后才发现她老人家的胳膊上满是伤痕。
这一刻,她感觉心都要裂开了,以往的时候,她们哪受过这等苦啊?
片刻后,老嬷嬷一脸悲伤道:“灼灼烧得厉害,却没有大夫肯为她医治,拖了几十天……”
“什么?”嫣莞立即探了探灼灼的额头,惊觉滚烫,大骇道:“锦鸳,你快去找个大夫过来啊!”
“哦哦哦!”锦鸳急急忙忙奔出去了。
嫣莞将灼灼紧搂在怀里,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的灼灼,她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宠着的孩子,为什么要遭这种罪?她情愿受罪的是她自己。
锦鸳回来了,却难过道:“姐姐,这里没有普通大夫,只有太医。我去找萧大人帮助,萧大人又不在行营中。我们身份低贱的,太医哪肯来啊?”
嫣莞想了想,道:“锦鸳,你立刻带我去,我不相信每一个太医都是铁石心肠,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有人肯救灼灼的,我们去求求他们。”
“嗯。”锦鸳匆匆带着嫣莞出去了,外面仍下着大雨,地面的积水哗哗流动,天上电闪雷鸣的。
走了许久,两人终于赶到了太医的住所,附近守卫甚严,嫣莞进不去,便跪下来乞求道:“各位太医,求你们行行好,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了……”
一旁的侍卫不耐烦地打断道:“你们不过是宋国来的俘虏,怎能妄想太医来救?”
嫣莞看向这侍卫,说道:“医者仁心,学医者,不应该救死扶伤吗?帝王的命是命,我们这些俘虏的命就不是命了?我相信不是所有的太医都是铁石心肠的。”
侍卫道:“劝你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回去不就等于让灼灼等死吗?
嫣莞咬着唇,泪流不止。她这一生还这样的漫长,如果连灼灼也没了,那就真的什么都结束了。
大雨滂沱,嫣莞跪在雨中,跪了好久好久,人越来越虚弱,而脸上的早已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灼灼担忧娘,竟跑了出来,“娘。”
灼灼上前抱住了嫣莞,心疼道:“娘不要跪在这里了,会淋坏身子的,娘快起来,我没有事,我不用看大夫的,呜呜呜呜呜呜……”
雨下得好大好大,嫣莞由于跪了太久,加上心力交瘁,竟再也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待到醒来之时,嫣莞见了老嬷嬷正在一旁哭泣,见她醒来了,老嬷嬷难过道:“小姐终于醒了。灼灼淋了雨后,烧得更厉害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嫣莞匆忙爬了起来,瞧见了灼灼正躺在另一张床上,立即慌张地跑了过去。
灼灼正在昏迷中,迷迷糊糊地喊着娘。
嫣莞匆忙握住了灼灼的小手,紧张道:“灼灼,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她轻抚上灼灼苍白的小脸,心疼不已,灼灼这么小就没了爹,已经够可怜的了,现在生了病竟然没有大夫肯来看,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旁的老嬷嬷哭泣道:“小姐啊!现在可不比过去了,你一定要学会坚强,想要照顾好灼灼,必须先保重自己。”
嫣莞流着泪,点头道:“嗯,我会的,我会坚强的。”
老嬷嬷道:“也不知道姑爷怎么样了?若是他在战乱中能保全自己,将来有一家团聚的一天,那我们受的苦难都值了。”
嫣莞闻言,悲伤道:“他已经没了。”
老嬷嬷大骇道:“什么?小姐怎么知道的?”
“我听一个宋国士兵说的。”嫣莞望着她,哭泣道:“奶娘,他太不守信用了。他口口声声说
要和我相守一生,可最后还是不要我了,也不要灼灼了,奶娘你说,他是不是就是个不守信用的小人?”
老嬷嬷心头悲切,抹着泪水道:“小姐,日后你一定学会靠自己,什么都要靠自己。”
靠自己?
是啊!她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了依靠,以后她什么都要靠自己了。但是她可以吗?
“娘,爹真的不要我们了吗?”灼灼醒来了,声音绵软无力。
她已将嫣莞的话尽收耳中,七岁的年纪也是明白事理的人了,她知道爹已经没了,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嫣莞看向灼灼,见她终于醒来了,激动道:“灼灼,你终于醒了,你可把娘急坏了。”
“娘,爹到底去哪了?他不要我们了吗?”
“不会的,你爹怎么会不要我们呢?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嫣莞紧握着灼灼的手,泪流不止。
几个月前,一家人还那么幸福,现在竟家破人亡、天人永隔了。
她的灼灼还这么小,怎么能接受得了这样的事情?
继而,灼灼又感觉到很难受,虚弱道:“娘,头好晕。”
嫣莞慌了神,安慰道:“灼灼,你别怕,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望着灼灼这么痛苦,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真有一种椎心泣血之痛。
灼灼忽然取来一个木盒子,打开来,嫣莞愣了一下,接着就听灼灼说道:“娘,这里有爹做的木偶人,还有娘做的布娃娃。”
“这些,你一直都带着?”嫣莞记得,这是好多年以前,她和洛轩送给灼灼的生日礼物。
灼灼点点头,大眼睛中含着的泪水不断涌落,又虚弱道:“娘,看看木偶人,就像看到了爹一样。如果灼灼也不在了,娘就看看这个。”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还这么小,要去哪?”嫣莞抱紧了灼灼,泪眼婆娑,哽咽着说道:“你还那么小,娘哪都不让你去,以后你要去哪,娘一定跟着去,娘才不要灼灼分开。”
灼灼感觉到头好晕,忍不住又要睡去。
嫣莞立即让她躺下来,给她盖好了被子,看着她睡去了,她才哭着跑了出去。
她真想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放肆地大哭一场。
第一次,她感觉到那么无助,谁都不肯帮她,因为她只是个俘虏,身份卑贱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