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嫣莞睡醒以后,起床让霜鹭给她梳了妆,然后就一直闲坐着。
外头的阳光有些黯淡,草色都已经枯黄了,枯叶也纷纷飘零。大雁发出了悲苦的叫声,啼叫的鸦声渺茫不知来自何处。
嫣莞望着外头的景象,在心头叹息,时间过得真快,就这么转眼间又到了岁末。一年复一年,她就是在这样平淡如水、波澜不惊的时光中老去的。
一婢女来到门口,挡住了她的视线,恭谨道:“圣上命娘娘做好准备,过一会儿就出发去外面走走。”
嫣莞道:“我可以不去吗?”
这婢女道:“圣上说,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娘娘过去看看。”
霜鹭也过来劝道:“娘娘啊!你就去吧!外头天气那么好,今天是该出去走走的。”
不知道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嫣莞想了想,道:“我知道了,等会儿就过来。”
这婢女点头告退。
嫣莞转过头,望了望铜镜里的自己,对着铜镜笑了一下,又问霜鹭道:“霜鹭,你说我笑起来,皱纹是不是明显一点啊?”
霜鹭道:“娘娘,这皱纹真的看不出来,就跟没有一样呢!”
嫣莞想了想,道:“你啊!别总是说好话给我听,我喜欢实话实说的。”
霜鹭甜甜笑道:“奴婢就是实话实说呢!”
嫣莞叹了口气,心想问这小丫头也问不出个什么,索性不问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皱纹好像真明显一点了,那她就尽量少笑。
待到时候差不多了,嫣莞带着霜鹭朝外头去了。
外头停着几辆奚车,车盖上用丝绸锦缎装饰,色彩华丽鲜艳,里头铺着猩红色的毡子,干净整洁,桌上茶具一应俱全。
几个仆人搬来墩子,嫣莞便踩着墩子上去了,稍等了一会儿后,隆绪也来了,待他坐定后,就开始启程了。
一路上,嫣莞低垂着头,不去看他,同时心头很是好奇,也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
隆绪倒了杯茶,将杯子递到她面前,温和道:“喝杯茶吧!”
嫣莞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喝茶,很快竟瞧见他手上的那道伤疤,伤口似是裂开过,看起来很是狰狞呢!她接过杯子,又放到一旁,焦急地捧起他的手查看。
隆绪见了,笑道:“不碍事的。”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摸着那道伤疤,心一颤一颤的,他一定是没有好好休息,才使得伤口裂开过。她抬起头看他,眼神中含着几分责怪的意思。
隆绪盯着她的眼睛,轻笑道:“这么点小伤,早就不疼了呢!”言罢就缩回了手,目光投向前方。
嫣莞低垂下目光,心头沉甸甸的,她不知道他到底还疼不疼,她只知道她这心里头疼得厉害。想着想着,她又责怪起自己来了,都是她把他弄伤的。
马蹄哒哒,奔走在山径中,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是到达了目的地。
隆绪握着她的手,与她一块儿下了马车。嫣莞望了望四周,见此地风景宜人,苍翠的绿树漫山都是,泉水叮咚叮咚响。由于秋天到来的缘故,叶子飘零,繁花凋谢,有些凄凉的感觉。
隆绪道:“这是我让人挑的风水宝地。”
嫣莞望向他,有些不解,风水宝地?做什么?
紧接着又听隆绪道:“这几天,我雕刻木偶人的时候,也派人查探了一下关于你前夫的事情,听闻战乱中,你没有找到他的遗体,也没有给他设冢。古时候的黄帝和杨贵妃都有衣冠冢,而你夫君连衣冠都没有留下,所以我就想着雕一个木偶人,给他造个冢,让他的灵魂有处安身,你说好不好?”
嫣莞呆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给洛轩造一个坟墓?这个事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隆绪竟然提出这样的建议,并且还让人挑好了风水宝地。
很快,隆绪又命人将一个木盒子取来,递到嫣莞面前。嫣莞低下头,见木盒子里装着一个木偶人,这木偶人不过巴掌般大小,雕刻精致,是按照原来那个刻出来的。
隆绪道:“如果你没有什么意见,我就让人将木偶人埋葬了。”
嫣莞望向他,含泪点了点头,隆绪就立即命人在选好的风水宝地上挖坑。侍卫们得了命令,纷纷忙活起来,很快将木偶人埋入了泥土里。埋好以后,土地上堆起了一个土堆,隆绪又命人将墓碑给竖立上去。
这个过程中,嫣莞望向隆绪,哽咽着说道:“谢谢你。”
隆绪望着她,轻笑道:“我们之间,还用说什么谢不谢的?”
嫣莞盯着他,目光炯炯,也就在这一刻,她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一直掩藏的心意都告诉他,“我不一定会深爱你,不一定会对你投入太多感情,但是你对我有一份真心,我日后待你,便也会有一份真情。”
隆绪闻言,激动不已,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十几年了,他终于是等来这句话了。
他伸手,抚摸上她的乌发,温和道:“我不求你能爱我,也不求你能对我投入感情,只求你能过得幸福快乐,不排斥我,那样我就很满足了。”想了想,又柔声道:“我想现在,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去说一会儿吧!”
嫣莞点点头,泪眼汪汪地望向一旁,缓步走了过去。
她想起了好多年以前,夫妻分别的那个黎明,洛轩与她说,如果他不幸战死沙场,也会永远想念她。如今,她多想告诉他,她也会永远想念他的。
他写遗书给她,叫她再嫁,希望她重获幸福,她心想,她应该都做到了。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以及夫妻恩爱的十年光阴。
空气好安静,只剩下飒飒的秋声,还有她轻微的啜泣声。
隆绪在不远处稍等了片刻,忽见一旁走过两个老人,满头白发、步履蹒跚,想必年岁很大了。这两个老人应是夫妻,相互扶持着慢慢走,还不时笑着说话,轻声细语,看似十分和谐。
待他回过神来,发觉嫣莞已经走至他身边了,便轻笑着与她说道:“你看,两位老人家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般恩恩爱爱,着实让人羡慕啊!”停顿片刻后又道:“等有一天,你老得走不动了,你想去哪里,我就抱着你去。那个时候,我想我应该还壮着,一定能抱得动你。”
嫣莞凝望着他俊逸的脸庞,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似是被他拨弄了,让她久久难以平静。她吸了口气,浅笑道:“到时候,你应该已经亲政了,日理万机的,哪里有空陪我?”
隆绪轻笑着为她理了理发丝,温和道:“即便日理万机,我也会抽空陪着你,绝对不让你老来寂寞。”
嫣莞笑了笑,自古以来,这些说什么君无戏言、一言九鼎的帝王,不知道骗过多少女人,至少她现在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澄净的秋空下,飞过几只鸟,林子里飘落几片枯叶,风景如画。几辆奚车在山径中开始移动,几百个侍卫手持铁骨朵,慢慢沿着山径蜿蜒而去。
“这些年,我军与宋国打了好几战,边界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我知道你很向往和平,希望两国之间再无战争。这一天,在不久后的将来就会到来。”隆绪轻笑着,与她说了这番话。
嫣莞抬头望着他,问道:“真的吗?”
隆绪点点头,道:“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争,我们知道宋军并非不堪一击,娘亲年纪大了,也颇有厌兵之意。两国对燕云十六州的领土争端,不是一时间能够解决的,这样无休止地征战下去,对两国而言都不是好事,不如互不侵犯,和平共处。”
嫣莞想了想,问道:“那如何才能和平共处呢?”
隆绪道:“娘亲想要收复关南地区,准备明年攻打宋国。这一次,还想要以战止战,以攻求和。两国之间,是该有一场大战,一场决定和平的大战。”
嫣莞垂下眸子,倚靠在他的胸膛上,点点头若有所思。
两个国家战乱不息,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她期盼着两国能有和平共处的那一天。只是,如她这般因为战争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人,却再也回不到当初了,说起来着实令人悲悯。
好久好久,四周好安静,静得只剩下外头哒哒的马蹄声,还有侍卫步行的声音。
静寂片刻后,隆绪凝声问道:“你如今,真的接受我了吗?”
“我们的身心,都不是彼此的唯一,这不是很公平的事情吗?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能接受你?”
隆绪道:“那你告诉我,你幸福吗?”
“我想,我会幸福的。因为我和你,选择了最好的方式,准备相伴到老。”
隆绪问道:“什么最好的方式?”
嫣莞道:“我不在意你有多少的女人,你也不在意我心里更爱另一个男人。我们对彼此,不必深爱,你有一份真心,我便也有一份真情,平平淡淡就好。”
隆绪轻叹了口气,将她揽在怀中,轻声道:“幸福就好,幸福了就好。”
这语气意味深长,似是还有别的意思,不过嫣莞没能细细品味出来。
好一会儿,他又道:“今天晚上,我来侍寝好不好?”
听着他这一番玩笑话,嫣莞淡淡笑了笑,道:“你怎么还这么说呢?只有做妃子的侍寝,哪有做皇帝的侍寝啊?”
隆绪笑道:“可你当年不就是这么说的?让我过来侍寝。你忘了?”
这个事,嫣莞自然没有忘记,现在回想起来也真是感慨万千。那个时候,她以为做皇帝的都是把女人当玩物的,为了公平起见,她也要把他当玩物。
而直至今日,她才真正明白,那都是她在胡思乱想而已,至少,他从未将她视作玩物。
这么多年来,隆绪的为人,也是她深有感触的。他待她,真的是很好很体贴,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宠着,如今她回想起往昔的一点一滴,忍不住感慨,是她太没心没肺了。
见她良久不语,他继续笑道:“让我侍寝,好不好?”
嫣莞抿唇淡笑,没有回答。
隆绪见状,轻笑着纠缠道:“今晚让我侍寝,你现在就得点头说同意,如若不然,我就不放过你。”
嫣莞淡笑着问道:“怎么个不放过法?”
“现在就临幸你啊!”
“可是我们现在在马车上,外面还有那么多侍卫。”
“那我可不管。”
“你跟我说笑呢!”
“不是说笑,我是认真的。”
“我不信。”
外面的侍卫慢悠悠地走着,忽闻马车里传来了巨大的动静,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又很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慢悠悠地走着。
马车里,很快安静下来了,嫣莞理了理衣领,抬起腿踩了隆绪一脚,嗔怒道:“你看,让外面的侍卫听到了,这多不好啊?”
隆绪可不以为然,轻笑道:“有什么不好的?”继而又贴近她的脸颊,一脸邪笑的,“今晚让不让我侍寝?如果你再不答应,我可要来真的了。”
嫣莞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他的脖子,微微一笑,在他的脖颈上啄了一下。
她不知道两个人的感情是否称得上是“爱情”,她只知道,现在的她,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两个年龄、身份差距如此悬殊的人,经过了十几年的相处磨合,两颗心终于贴到了一块儿,这缘分实在太妙不可言了。
隆绪感受到了她的吻,轻笑道:“你再多啄我几下,我喜欢,要不要咬几口?”
嫣莞也不留情,张开嘴巴在他的脖子上咬了好几下。他适才就是这么用力咬她脖子的,她自然要咬回来。
她咬的有点重了,隆绪忍不住推开她,扑上去准备好好报复一番。
里头的动静好大,外头的侍卫却若无其事,继续沿着山径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