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马车上,昭哥儿躺在娘亲怀里,一动不动的,乖巧得很。
乔乔看向自上车后一言不发的丈夫。
女子不会掺和朝堂上的事,但这几日京城各处的风言风语都传遍了,她自然也有所耳闻。
“当真又要打仗了?”她轻声问。
谢珩捻着手指,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尚未有人拍板,是战是和,还不一定。”
“和?都兵临城下了还怎么和?”乔乔惊讶道:“难不成要和亲?”
谢珩深深地凝了她一眼。
乔乔:“真要和亲?”
“为什么?打不赢吗?”
谢珩就觉得谁也没有自己的妻子会激人,“打不赢”这三个字,落在他这样的武将耳中,可不就是奇耻大辱?
“并非打不赢,而是陛下和部分大臣觉得国库空虚,无力为战。”
乔乔可没那么好忽悠,“我大哥就是户部的,国库是真空虚还是假空虚,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谢珩无奈颔首。
乔乔见此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陛下不愿开战?”
“陛下本身就不喜战事。”
“那太子呢?”
“太子到底还只是储君,并不能独裁军政大权。”
“那……你呢?”
谢珩看了眼身侧的妻儿,倏然反问道:“你觉得,我会想战还是会想和?”
“你是武进士出身,又是因在上一次的对外战事中大放异彩而立功晋封;在众人眼里,你肯定是主战派无疑啊。”
他的手挤进她的指间,“不说别人,你认为,我是想怎么样?”
“我猜……你肯定不会胆小怯懦惧怕战事,但若是能不战,只怕也是你的求之不得。”
“哪个将军从战场上九死一生的活下来,是为了再度掀起战争呢?”
谢珩猛地转过头,目光直直地落在乔乔脸上。
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诧异,像是被人毫无预兆地看穿了内心最深处的想法;须臾,那诧异化作了震撼,深邃的眼眸中盛满惊涛骇浪。
他凝视着身边的妻子,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原来不知何时起,他们已经成为了最了解彼此的人。
她懂他。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直击要害,一语点破他心底最深处的抱负与挣扎。
他自幼熟读兵书,苦练枪法,他的热血和壮志都在前方的战场;开疆拓土、封狼居胥更是所有武将一生的追求。
可饶是如此,他也无法轻易在朝堂上说出“臣主战”三字。
战争,意味着流血牺牲,每一场厮杀都有无数原本鲜活的生命消逝,无数的家庭支离破碎;而百姓,更是战争最大的受害者,农田荒芜,流离失所,赋税徭役。
每一次战事的背后,都是百姓的血泪和汗水在浇灌。
乔乔紧紧握着他,无声的给予他力量,“究竟如何,还是要陛下圣裁。”
谢珩紧握的双拳松开又握紧,仿佛自己在与自己较量。
……
次日的金殿之上,气氛依旧的剑拔弩张,主战和主和的两派大臣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
“陛下,如今国库空虚,连年灾荒,百姓苦不堪言,若再兴战事,粮草军备耗费巨大,恐百姓负担更重,民生凋敝,若是激起民愤,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敌军屡屡犯我边境,若不予以痛击,大晋国威何在?将士们枕戈待旦,皆愿为国征战,此时求和,岂不寒了军心?”
景帝高坐龙椅之上,俯瞰着朝堂上吵作一团的臣子,神色冷峻,一言不发。
言辞激烈处,甚至有大臣撸起了袖子,全然没了平日的端庄仪态。
许久后,帝王抬起手,重重地拍在龙椅扶手上,“啪”的一声,清越而威严,瞬间震住了满朝文武。
殿内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景帝目光缓缓扫过群臣,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朕意已决,先派使臣前往和谈。”
此言一出,主战派的几位武将皆是面露不甘,刚要上前谏言,就听上头又道。
“朕深知诸位爱卿皆为江山社稷着想。”景帝神色缓和了几分,继续说道:“然百姓历经天灾,尚未来得及休养生息,民生凋敝,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是上上之策;若对方要求不过分,以些许财物换得边境安静,保百姓太平,朕亦可。”
话锋一转,景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语气也陡然变得凌厉,“可若对方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妄图践踏我朝尊严,朕绝不姑息!到那时,诸位武将,便是你们建功立业之时,朕定当举全国之力,让敌军有来无回。”
大殿内一片安静,众人回过神来,才纷纷跪地叩首,“陛下圣明!”
……
坤宁宫
万皇后坐在榻上,手中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摇着。
乐安公主慌乱的跑了进来,连请安也忘了,张口的声音已经哽咽,焦急又惶恐,“母后,这两日朝堂上沸沸扬扬,听说还有大臣主张和亲,这可怎么办啊?”
万皇后轻叹一声,将女儿来到身边,轻抚着女儿的发丝,“莫急莫急,此事还尚未有定论。”
乐安公主此刻全然没了平时的趾高气扬,眼眶通红,双手不自觉地绞着帕子,“母后,若是女儿真远嫁异国他乡,这辈子,母后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母后,我不想离开您,也不想离开京城。”
万皇后将女儿紧紧搂入怀中,像是要将人护在羽翼之下,“不会的,母后定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就算真有变故,母后也会拼尽全力,不会让这事落在你身上。”细听之下,皇后的声音都在颤抖。
这话,既是像在安抚女儿,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
御书房内,
太监通传,“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传!”
万皇后稳了稳心神,屈膝行礼,“陛下圣安。”
景帝抬眸,“皇后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万皇后眼眶一红,语气急切又恳切,“陛下,臣妾听闻朝堂有人提议和亲,一时心焦不已;乐安是臣妾的心头肉,臣妾实在不忍心她远嫁异国,恳切陛下万万三思。”
景帝放下手中的朱笔,神色缓和了些许,“舐犊情深,朕不怪你;莫说是皇后,便是朕又何尝舍得?”
“此事朕自有考量,尚未定论,你莫要过于忧心。”
万皇后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多谢陛下体谅,臣妾只盼公主一生顺遂,常伴陛下与臣妾左右。”
景帝点头,“你先回去吧,此事朕不会草率决定。”
万皇后又行了一礼,转身退出御书房,心中的大石却还是没有落地。
她不知道的是,她走后没多久,贵妃便来了。
这个晚上,没有什么皇后和贵妃,只有两个为女儿的前程殚精竭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