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哥儿睡到晚饭前才醒来。
今日既然一家三口都在,明氏极力留下他们一起吃晚饭。
饭厅内,因为人没来齐,还没有开饭。霖哥儿在给昭哥儿讲故事。
别看霖哥儿年纪小,可是讲起事来很有逻辑,小孩子之间的沟通能力又差不多,所以他讲的故事对昭哥儿来说。是能够完全听懂的,且霖哥儿的语气抑扬顿挫,将一个小小的故事讲得妙趣横生,昭哥儿眼睛瞪得圆圆的,目不转睛盯着霖哥儿,生怕自己一眨眼,下一瞬就错过了什么。
崔显回府,就看到两个小小身影坐在小杌子上,一个手舞足蹈的讲,一个聚精会神的听。
“祖父!”
“外祖父!”
看到崔显,两个小家伙都放下了方才的故事,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迫不及待的跑过去。
崔显张开手臂蹲下身,一手接住了一个。
崔显治家极其严格,像崔家几个儿子这么大的时候,最怕见到父亲大伯,那张脸光是看着你,什么都不说,就足够让你自己猜出百句乃至千句不满的话。
但隔辈亲这个道理,似乎在所有长辈身上都不例外。
位高权重如崔首辅,也不能幸免。
崔显对家中孙儿孙女的宠爱,一度往崔嘉钰等玩笑“偏我来时不逢春”!
霖哥儿爱读书,且会读书,在孙儿辈的孩子中,资质天赋是最好的;昭哥儿呢,还是调皮的年纪,但皮实好动,是习武的好料子。
两人又都生得俊俏可爱,胖墩墩,白嘟嘟,哪个长辈见了都得多看两眼。
两个小娃娃一左一右伴在崔显身侧,其乐融融的吃完了晚饭。
饭后,丫鬟端来爽口的果盘。
崔显只喝了半盏茶,便道:“怀予,随我去书房。”
“老大,老二,你们也来。”
崔嘉钰和崔嘉澍就也跟了上去。
崔显的书房是崔府内最威严、也最私密的地方,除了崔显本人,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
小厮们端来四盏茶水。
崔嘉钰:“父亲,您找我们何事?”
崔显:“南诏兴兵之事,有人主战,有人主和,为父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崔嘉钰:“儿子与二者背后的官员都有往来,所以大体也都了解他们的见解,主和派呢,觉得这两年大晋又是雪灾,又是旱灾,本就民不聊生,若再兴起战事,百姓们就更加苦不堪言;既如此,不妨以和亲暂换安宁,也给大晋养精蓄锐恢复元气的时机。”
“主战派自就是一群硬骨头,自称中原大国岂可委曲求全、用一弱女子委身蛮夷以保平安,且蛮子从来不拿信约当回事,用这样方法换来的和平也定是不会长久,届时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是要开战无疑。”
谢珩:“陛下不喜战,前几年大战乌桓和西羌联军的那一次,还是幸得太子果决;而今只看朝堂之上陛下的态度便可知,陛下亦是不愿再起战事;可如今南诏十万大军来势汹汹,不得到足够的好处,定是不会轻易退兵。”
“难道真要与派使者与南诏议和,如同前朝那般屡屡退让、让天朝大国与蛮子兄弟相称?”
崔嘉澍沉吟道:“大哥,去年雪灾,前年旱灾,如今国库情况到底如何?难道真如那些主和的官员说得那般国库空虚不以为战?”
崔嘉钰:“倒是没有那般夸张。”
“陛下登基几十载,励精图治,整顿贪官,前几十年一直都是风调雨顺,虽说这几年遭遇了几次天灾,可前头底子厚,且每次赈灾还有一半的钱来自募捐所得,国库所动用的实则不多。”
崔嘉澍:“所以就是有能力也有钱打?”
崔嘉钰:“军队有没有能力我不知道,但是有钱确实不假。”
谢珩瞥了大舅哥一眼,“据我所知,呼延将军从未懈怠军营里练兵。”
崔嘉钰:“父亲?”
崔显扶须,叹道:“我与陛下,都不愿再兴战事,不愿再让百姓受苦;可自古攘外才能安内,国家民族大义面前,牺牲流血实在是在所难免。”
谢珩:“南诏王子在边线扎营数日,不时放言示警挑衅,试图激怒守城将领。”
崔嘉钰一眼看透本质,“估计是想试探一番大晋的兵力如何?毕竟要是输了就亡国灭种,他们也不敢赌。”
“妹夫,你是主战,还是主和?”
谢珩:“在国家领土和尊严不受侵害的前提下,若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是最好。”
崔嘉钰就有些意外,“你当真?你那样一身浴血厮杀的本事,若是不经战事,岂非日日荒废?”
谢珩闭了闭眼,“兄长,越是见过真正的战事,越是不想轻易开战。”
那样的流血牺牲,尸横遍野;若非必然,谁也不愿意看见。
崔显闻言不动声色的看过来。
身为靠军功起身的武进士,能有这样不愿士兵轻易流血和牺牲的觉悟,实在是难得。
崔显见过太多好大喜功、不拿底层士兵的命当回事的将军,这头次听到这样的,心中不由泛起了一丝涟漪。
浸淫朝堂多年,南诏一事,朝堂人的心思,他看得门清。
有人是忠心为国,一心在为朝堂,为百姓考量不假;
而有的人平时没什么建树,则是希望靠着战事,来让朝堂的大小官员来一次洗牌。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他能看出来,陛下自然也能看出来。
和亲?
朝堂上,主和派的严太师说出这句话时,崔显敏锐的察觉到了龙椅之上帝王的片刻失神。
和亲,就意味着要嫁公主?
陛下膝下只有两位,皇后所出的乐安公主,还有贵妃的景阳公主。
朝堂无人不知,陛下对皇子尚且慈爱,更莫提两个公主娇客。
那可当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陛下不想轻易掀起战事,可不战,他就是要失去一个女儿;
可若是开战,又不知有多少百姓会失去自己的丈夫、父亲、儿子。
这问题换作别的帝王,唯我独尊的本性就会让他们根本不加以多想。
哪有帝王会愿意牺牲委屈自己的呢。
可偏偏景帝,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