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隐年急忙摇头:“不疼”,他宽慰道:“这点小伤,一个疗愈术就消了,我只是忘记处理了。”
每日陪她一起被锁在院子里,连镜子怕都没心思照,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清醒,什么时候又发疯动手,怎么会注意伤痕?
忠勇侯妃敛了眸色,声音如水,温柔极了。
裴隐年心里涌入一抹暖流。
印象中,母亲很久很久没有这般和风细雨的跟他讲话了。
在他离家前,母亲每次同他讲话都冷着一张脸,要么督促他快快娶亲成家立业,要么就是训斥他和京中纨绔子弟一起纵马游街不成体统。
不知何时起,他越来越不爱听母亲唠叨,最后干脆包袱一卷,奔入仙山,让母亲即便是想寻他也寻不着。
“娘亲,我也有了心悦的女子,我想成家了。”
裴隐年归家的时候,忠勇侯妃虽然还未发疯,但已经不知道因为何故同忠勇侯冷战了。
所以裴隐年并没有将心悦濯光宗一小仙子的事情同母亲说。
今日母亲情绪温和,裴隐年又想着母亲常年惦记着让他成家一事,此时说出来,正好让母亲宽心。
况且,他也希望借助自己成婚生子,来转移走母亲在父亲身上的注意力。
然而忠勇侯妃并没有裴隐年想象中的激动和热切,她双眼茫然了一瞬,才缓缓聚焦在少年俊朗的面容上。
“是吗?哪家的姑娘?”
忠勇侯妃语气称不上热络。
但裴隐年并没发现母亲的冷淡,兴致勃勃的和母亲讲述莲厌有多好。
“她不是世家大族出身,是濯光宗的一个小仙子,长得特别漂亮,母亲您若是见了也一定会喜欢。”
“不过她比较内敛慢热,母亲,如果她来了我们家,您一定别为难她,修仙之人无拘无束惯了,您别给她立规矩成吗?”
“……”
裴隐年絮絮叨叨了许多,但到底还是不敢说他自告奋勇要去当人家的炉鼎。
忠勇侯妃静静听着,唇边抿出浅淡的笑意。
裴隐年睡着后,做了一个很甜的梦。
梦见母亲始终对着他微笑,并且十分支持他去追逐自己的爱情,他如愿以偿的和莲厌妹妹在一起了,莲厌妹妹也没舍得他当炉鼎,两人结为了道侣,过着儿孙绕膝的晚年生活。
可等裴隐年醒来,冲进落雪轩,看见的就是母亲凉冰冰的尸体,和散落一地的海棠残花。
昨日母亲温柔耳语的场景,仿佛像是一场幻梦。
“你配为人夫为人父吗?”裴隐年声音沙哑,剑尖往前抵了一寸,“活生生气死发妻,你怎么配活着!”
李全见忠勇侯都要被自己亲儿子弑父了,还站着一动不动,眉心都跳了跳。
但陛下不发话,他这个当奴才的哪敢多言。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突突狂跳。
眼缝儿瞄到海棠花树下的一个大坑,李全瞪了瞪眼,那是什么?
仔细瞧了两眼,李全没忍住哎哟惊呼一声。
白骨,森森白骨。
也不知道埋了多少年了,皮肉全部被厚厚的腐蚀层土壤给腐蚀掉了,只剩沾着泥土的骨头。
李全看见的正是头骨中间两个黑黢黢的眼洞。
这……这这忠勇侯府内院里怎么埋了一具尸体?
宁帝也看见了那具白骨,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微微一变。
威严整洁的帝王竟然也不顾地面脏污,抬步走到了海棠花树下。
一直走到尸体身前四五步远,宁帝顿住了步子,转身朝忠勇侯看去。
忠勇侯没有看宁帝,也没有去看刺入胸膛的剑锋,他的眼神带着遗憾和忏悔:“你母亲是被大妖所害,我与她数年前就已经讲清楚,我不爱她,愿意与她和离,是你母亲不愿。”
“那海棠树下这具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锦卉姑姑说母亲就是被这具尸体刺激而死,府医赶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忠勇侯神情有片刻变动,倏地又归于平静,隆眉道:“我不知道这是谁埋在那儿的。”
“你以为我会信?”
堂堂忠勇侯府,侍卫日夜轮换交替巡查,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一具尸体进忠勇侯住的院子。
况且,他的功夫是父亲教的。
能率领铁骑,替宁帝踏平诸国、扫除障碍,被宁国百姓奉为战神的男人,院子里被人埋了具尸体,他能一无所觉?
“你信与不信不重要,你若要替你母亲报仇,杀了我。”
忠勇侯一脸的淡然之色。
落雪轩里,除却花香,还飘荡着一股幽幽的檀香。
裴隐年目眦欲裂,猩红泪流的眼睛望着面前清风道骨一般穿着青蓝法衣的男人,突然啊的仰天长啸一声,将剑猛地拔了出来。
他恶狠狠地瞪着这个求仙问道多年,试图和一个死人再续前缘的男人:“你想死,我偏不如你意!”
忠勇侯眼里掠过一丝失望,微微闭了闭眼。
宁帝遥遥望着父子俩,等欣赏完了好戏才冷声道:“子家,你早听我的断了妄念,何至于走到今日妻离子憎的地步?”
子家是忠勇侯的表字。
“孤当年还奇怪是谁偷了她的尸身,原来是你,只是你将她藏匿在庭院中又如何,她可曾来托梦看过你一眼?”
宁帝在靠近骷髅时,就知道这具尸体不是那人的。
若是那人的尸体,子家又怎么可能让她曝光于众人眼前,受人视瞻、受冷风轻贱。
而且,若是那人的尸体,子家也不可能容许他靠那人那般近。
忠勇侯听了宁帝的离间之言,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毫无波澜。
宁帝望见他这目光,莫名就来气:“孤说错了?当年她在你和孤之间就选择了孤,孤如何对她是孤与她之间的事,即便她死了,念的人也是孤!”
忠勇侯微阖双眼:“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助你登帝。”
此言一出,宁帝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李全后背一激起一层冷汗。
忠勇侯这是当真不想活了。
“你说什么?”宁帝呼吸急促,怒火烧红了半张脸,“子家,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忠勇侯睁开眼,冷漠地看着宁帝,一字一顿:“臣说,二十年前那一战,该胜的是陈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