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马车上下来的人带着亮眼威仪的龙气,面容俊朗却寒沉,脚步生风,进了侯府。
不知道为什么,沈椿棠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忽视了什么。
他抬眸又看了莲厌一眼。
少女在树桠上纹丝不动,轻盈的仿佛是一片羽毛。
修仙之人能窥见真龙之气。
莲厌应该也猜出来男子的身份。
沈椿棠眼神微凝,沉吟着旧事。
那一年,娘亲正值待嫁之龄,自抚宁前来京都,原本是为了和母亲一起相看在国子监读书的表兄。
未料那表兄为了仕途,竟然几次三番带着娘亲与忠勇侯相遇。
年轻时的忠勇侯战功赫赫,外表也斯文儒雅如同俊俏书生。
娘亲虽然恼恨被表兄利用,但心底是很满意忠勇侯的。
可是初来乍到的娘亲并不知道忠勇侯已经成婚生子。
等两人成了事,娘亲已经日渐离不开那个男人了。
哪怕后来知道自己只是那人心中白月光的替身,哪怕只是做个没有名分的外室,娘亲也甘之如饴。
沈椿棠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旧事了。
修仙之后,连做梦都没有再梦见过那个可怜的女人。
记忆里,只剩下一张毁容的、哀怨的、愁苦的面容。
娘亲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做了谁的替身。
裴子家将那个女人的讯息捂得死死的。
沈椿棠修仙之后曾经回了几次京都。
有一回他朝熟睡的忠勇侯额头上打入一张真言符,试图问出真相。
可当他要问出那个女人名字时,男人眼白直翻,嘴唇颤抖,死死咬紧的牙冠里面,竟然流出了红色的鲜血。
普通凡人不可能抵抗得住真言符的威力。
沈椿棠探指查看,才发现男人竟然被下了禁制。
事后,沈椿棠又多番查探,却迟迟没有查到那个女人的蛛丝马迹。
但他一直关注着忠勇侯的举动。
直到数月前,在浮生楼的一场拍场上,沈椿棠发现忠勇侯为了拍下一滴幽蝶之泪几乎散尽家财。
他以此猜测忠勇侯心中的那个女人,是来自幽蝶族。
当年修真界大肆屠戮无辜的幽蝶族,美名其曰斩妖,可是天下谁人不知三百年前那场南海大战,幽蝶族在净化怨灵上面功不可没。
幽蝶族是众人心知肚明的功臣。
但那些修真者为了让自己屠杀欺骗幽蝶族人变得无可指摘,于是自欺欺人、美名其曰自己是斩妖除魔,维护正义。
沈椿棠虽入仙门,但从来不屑那些表面冠冕堂皇,背地里阴暗算计的修仙者。
反而是大师姐莲厌,直爽率真,敢爱敢恨,像只笨笨的小孔雀,心地柔软,善良易激。
让他总忍不住去逗弄一番。
沈椿棠盯着宁帝的背影没入府门。
灿若星辰的眸子微微眯起,带着审视的意味。
忠勇侯和宁帝年少时期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但沈椿棠可不信百姓之间那些传闻。
越是亲近的人,越可能是暗害之人。
至少,他便是这样。
给忠勇侯下禁制的人,会不会跟宁帝有关?
沈椿棠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眼神也愈发的幽深。
宁帝在侯府待了大概半炷香的功夫,就带着一群黄门太监走了出来。
走到马车旁,宁帝脚步顿了一下,沉声吩咐了几句什么,才踏着宫人进了车厢。
宁帝一走,呼啦啦的跟着走了一大群人。
沈椿棠看见莲厌悄无声息入了院落。
稍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在看见海棠花树下那具被挖出来的白骨时,沈椿棠气得浑身巨颤。
他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第一时间下去把裴家父子全杀了。
*
裴隐年抱着忠勇侯妃尸身离开后,莲厌也离开了侯府。
忠勇侯内力虽然不弱,但是也觉察不到修仙之人的气息。
因此并不知道暗中有两道目光在窥视他。
直到一道轻盈的身影落在面前,笼下一层阴影,忠勇侯才痴痴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忠勇侯眼中迸出了极其浓烈的光彩。
颤声道:“阿雪……”
阿雪?
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沈椿棠没有吭声,他现在恢复了男儿身,穿的是一件惨绿罗衣,头发简单用竹簪束起,并无过多装饰。
但眼底的卧蚕,他没有再描。
忠勇侯正是盯着他的眼睛喊出的那句“阿雪……”
沈椿棠冷冷一声嗤笑,姿态闲雅,语气却很凉薄:“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呀?”
忠勇侯恍惚一瞬,又缓缓回过神来,喃喃道:“你不是阿雪,你不是……”
“我自然不是”,沈椿棠走上前,掐住男人下颌,强迫他仰起脸。
待嗅到一阵古怪气味后,沈椿棠眼神变了变,冷嘲道:“原来是吃了五石散。”
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晚年不仅迷信道教佛教,还服用这种会令人神志不清、飘飘欲仙的禁药。
沈椿棠冷笑两声:“忘不掉那个女人,你怎么不陪她一起去死呢?还是那女人没死,你认为自己还有机会?”
忠勇侯眼睛慢慢聚焦,他紧紧盯着沈椿棠那双与故人相似的眼眸,似乎终于想起来一点儿什么。
片刻后,他哑声问:“你是……小椿?”
沈椿棠掐住男人下颌的手一僵,紧接着眼神冷戾,指尖发力。
忠勇侯被掐得皮肤深陷,脸色涨紫。
生死关头,他的眼神开始慢慢变得清明起来。
他似乎是确定了:“你是小椿,你娘呢,她还好吗?”
“你也配提我娘?”
沈椿棠眼里风云翻涌,突然拎着男人拖着地面往前走,走到海棠花树下的一堆白骨旁。
嗓音森然:“这就是我娘啊,我娘生前念着你,她死后我就把她埋在你住的院子里,也算成全我娘一片痴心。”
“可是你这个废物竟然连我娘的尸体都护不住”,沈椿棠眼底爬上血色,白皙的俊脸几近扭曲:“我娘死后还要被人刨坟掘墓,你怎么不去死!”
忠勇侯怔怔地看着覆盖了泥土和花蕊的骨骸:“这是你娘的墓,你娘……死了?”
“她怎么死的?”
“你们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忠勇侯府到底护卫森严,宁帝走之前还安排了一队禁军留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