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四刻。
李相夷如往常一般醒来,身上并无半分宿醉感,但眼前陌生的屋顶花纹和周遭摆设却让他直接一个鲤鱼打挺。
真是喝酒误事!
李相夷如今倒是不惆怅了,满心懊恼。
他昨夜怎么能醉死过去,还抢了朝朝的房间!
对了!朝朝呢?
李相夷也顾不得束发就想先去寻人,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急忙去开门,结果却是来送早饭的掌柜。
掌柜见多了市井百态,对于房间里怎么多了个美男子毫不关心,面色如常。
“少侠醒了,这是昨日定下这间房的女侠吩咐我来给您送的早饭。”
相比于腹中饥饿,但李相夷更关心如今人在何处:“朝……那位女侠人呢?已经离开客栈了吗?”
该不会是被他气跑了吧……
“听我店中伙计说,好像是卯时一刻离开的,但那位女侠直接付了两个月的房钱,想来还是会回来的。”掌柜也是见过几对痴男怨女的,说着话时难免带了些安慰之意。
没见他还特地给财神……咳,这位少侠多送了个鸡蛋嘛。
“多谢。”
李相夷失魂落魄地接过了餐盘,盘中的白粥小菜正适合酒后食用。
可是他却忽然没了胃口。
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了?
朝朝没有趁夜离开,却也刻意避开了他。
饭菜虽然那清淡,但分量不少,硬塞进去的一枚鸡蛋不慎滚落餐盘。
李相夷立刻伸手接住,避免鸡蛋四分五裂,也让他发现一物。
地上怎么会有一封信!
捡起地上书信的同时,李相夷开始回忆今日醒来后的事情。
好像……似乎……是被他方才疾驰的气流吹落在地的。
他就说吗,朝朝不可能不告而别,真是醉糊涂了。
展开信纸,上头写着:
京中有事,两月方归,届时再与相夷共游小青峰。
李门主,今日还有茶会,用完早饭该回去沐浴更衣了。
落款只有一个“朝”字。
两个月,还有两个月。
李相夷心中那颗忽上忽下的心定了下来。
等他们再次相见时,他会让朝朝看到他的改变。
……
扁州城外百里,破庙。
“见过指挥使。”
见到赤色飞鱼袍,正在破庙中驻守的数名监察卫立刻上前,其中一名监察卫站出来道:“指挥使,被绑来此处那些江湖人已照您的吩咐妥善安置,未曾走露半点风声。”
“嗯。这里可查探清楚了?”
这身穿赤色飞鱼袍的人,正是刚刚从四顾茶会上离开的监察司指挥使,也是客栈伙计口中早就离开的朝轻。
她这次是真的想过来游玩的,谁料还能碰上这么一桩深挖的案子。
高价点名要人,不求年龄,不求性别,只要求有功夫在身。
若是这背后没有见不得光的阴谋,她名字倒过来写。
“指挥使请看,这尊泥塑移开后,底下有一条地道;属下已派人前去探查,地道长达数里,尽头乃是一处废弃的渡口,几十年前便已废弃不用。”
朝轻俯身仔细观察地上的泥塑:“缘何废弃?”
“据周边居民所说,是多年前有江湖人在那处渡口厮杀,其中有几人像是江南霹雳堂的弟子,使用的雷火器将渡口处的水路炸毁,因此才弃之不用。”
又是江湖人。
朝轻命人将地上泥塑的模样仔细画下来,打算回去调查一番这破庙到底是祭祀的哪路神仙,随后又吩咐道。
“传信回京,联系各州府衙,将近五年来,尚未侦破的失踪案件整理成册。”
先前入庙前,朝轻便发现这庙宇虽破,周围一片绿树繁荫将破庙环绕其中,过往旅客自然是偏向于选择此处歇息落脚。
无论是地道,还是这些粗如水桶的树木,都不是几年功夫能做成的。
此次同朝轻前往四顾门的除了二十名监察卫外,五名监察司金事,还有一名监察司副使。
副使:“指挥使,只调查近五年的失踪案卷会不会太少了?”
“破庙中的人不是已经交代了,这一年来雇主出的价格是往常的两倍之多,时限却未提前,很有可能是他们所图谋之事遇到了瓶颈却不能放弃,或者”
朝轻被突然冲入脑海的一道信息冲的有些头晕,话锋一顿:“此事持续多年,都未曾有人发现起他们的老巢,所以他们才敢这般提高价格。”
这些人贩之间定然有自己的联络渠道,突然出现个钱多的雇主,却没有闹得满城风雨,这背后的人势力不弱。
南胤。
这两个字是刚才天道突然扔给她的消息。
南胤早已灭国,即便有人暗行复国之事,但为何会先从江湖入手,朝中却无甚异动。
“快马回京,一路不停。”
短短八个字,里面的嗜血肃杀之意说的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生出半分违背之心。
朝轻已翻身上马,呈离弦之势冲了出去。
这一年来她将监察司上下仔仔细细地清查了一遍,朝中大臣却只是粗筛。
百虫之死,死而不僵,是她太过仁慈了。
天边黑云翻涌,雷声藏匿其中,有风雷送行,想必此去定能下一场瓢泼大雨,荡净污祟。
……
“事情已告一段落,十日后可到扁州,与君同游。”
短短二十来个字,眼力绝佳的李门主已翻来覆去地看了不下五遍,仿佛能从字里行间里找出个人。
原本朝朝与他说好两月后相见,后又来信说是期限不定,到现在那间天字六号房他补交了一整年房费,才总算收到了一封准信。
按照朝朝的性格,说是十日后到,但也说不准提前给他一个惊喜,他得早做打算才是。
纪汉佛拿着一封信来寻人,却见李相夷脚步匆匆地向外走去,还不等他出声叫住,李相夷已运转婆娑步消失的无影无踪。
凭他的轻功是跟不上门主的速度,纪汉佛只好将信拿了回去。
“回来了?我就说门主定然不会答应的,门主早书信婉拒了。”石水见纪汉佛手中还拿着书信,越发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这一年来,凡是有江湖门派发信向四顾门求援或是其他要事,门主不再是事事亲为,而是分门别类的派发给他们和一众门人。
虽然他们处置起来可能没有门主那般简洁干脆,但不得不说,四顾门里的气氛越发融洽,弟子们的抱怨声也越来越少了。
石水将青雀鞭重新系于腰间,嘲讽道:“这飞鹰帮接二连三的来信,希望门主亲自前去观礼他们的比武,不就是想借着门主的声名好压制周边帮派。”
江湖中势力众多,难免有许多门派要挤在一处,若是一家独大,其余势力怕是连喘气的机会都没了。
“到底是飞鹰帮帮主亲自写信,还一连写了五封。”
纪汉佛说完后把书信递给身边的云彼丘:“二门主如今也不在门中,彼丘,那这次你就和老四一道前去观礼,让他们收敛些。”
而一向聪慧机敏,性情温和的云彼丘却是在这议事厅里出了神,以至于纪汉佛接连唤了他两三声才回神。
“啊……好,那我这就去收拾行囊。”
一旁的白江鹑出言调侃:“老二,你这是怎么了?整日心不在焉的,莫非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别胡说!我只是……在想察音阁近来收到的情报。”
说完后,云彼丘就匆匆离开,石水也回房去准备行囊。
纪汉佛与白江鹑也没再继续聊下去,各自去处理事务去了。
……
“朝朝,来尝尝这道红汤烩鱼,是老头子近日来新研究的菜谱,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是了,出现在漆木山与芩婆隐居之所---云居阁的正是与李相夷说十日后抵达扁州的朝轻。
朝轻立刻拿筷子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夸赞道:“鱼肉被提前炸过,再辅以酱料红烧,肉质细嫩入味却不腻口,看来漆师父的手艺又进步了。”
“算你这个小丫头识趣。”
漆木山撕开酒瓶上的黄封,迫不及待地嗅了口酒香:“楼春风,起码得有二十年了。”
今日难得高兴,芩婆也懒得管漆木山喝酒,拿筷子给朝轻夹了几筷子菜:“朝朝,你近来可见过相夷,他可还好?”
“我们也一年多未见了,听江湖传闻,他过得挺好的;等我在婆婆您这儿蹭完饭,就去扁州寻他。”对于碗里的饭菜,朝轻来者不拒。
正细细品尝佳酿的漆木山同芩婆对视一眼。
这两个孩子有矛盾了?
不知道啊。
你就知道喝酒!
然后,夹菜的夹菜,喝酒的喝酒。
天大的事,吃完饭再说。
等用完这一餐后,漆木山就开口了:“小丫头,你这次怎么没同相夷一块儿回来啊?”
“过段时间得出趟远门,不知需要几年时间,所以就想单独过来一趟。”对于两位真心疼爱她的长辈,朝轻虽不能坦言相告朝廷密令,却也说了真话。
这一年来,她除了在朝堂上搅弄风云外,就是领着监察司的人翻遍了宫中典籍,当年的伺候芳玑王的宫人之后也都找出来询问,就差去刨坟了。
但为了给风雨过后的朝堂一点缓和的时间,也为了她皇兄的头发和健康,朝轻打算暂时不抛。
所以为了寻找结果,她得去一趟当年的南胤旧址,看看有没有旁的线索。
在云居阁留了两日后,朝轻拎着一包袱漆木山做的吃食启程前往扁州。
无论是以昭王的身份,还是监察司指挥使的身份,她都有一年多没见李相夷了。
看在马上就要去南胤的份上,这次她可得好好玩一玩。
金秋九月,怎能不喝一杯秋实酒?
……
碧波漾起,一叶扁舟;笛声潇潇,鱼肥蟹青。
“我这一首钓鱼曲,如何?”
青年以船桨为器,将水面上浮起的鱼儿挑落在船板上。
“曲意入微,觉察时已却已尽入蛊中,与你的弥雨剑倒是相得益彰。”
“可惜这音功我习练时日尚短,还需很长时间的打磨。”
朝轻摸出一枚糖豆扔入口中,望着甲板上开始活蹦乱跳的鲜鱼眼馋:“不然也能把岸边的螃蟹钓过来了,现在正是吃蟹的好时机。”
“这里水位过深,河蟹怕是还没游过来便先半路淹死了。”
李相夷揉了揉朝轻的发顶:“我们去醉仙楼,那里的醉蟹里是扁州城出了名的,还可以将这些鱼拿去做菜。”
朝轻刚想点头,变故突生,两人几乎同时纵身离开了小舟;当然,李相夷还不忘拎起装鱼的网兜。
只见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柄横刀插入船板,以此为中心,船只变得四分五裂,沉入河底。
“李相夷,同我打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