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1967年8月3日 香港北角
第一百七十九章
1967年8月3日
香港北角
自从沙头角冲突发生以后，香港局势越来越恶化，港英当局的强硬态度和武力镇压，使得群众的行为越来越激烈，示威游行演变成为针对警署、公共设施、亲英媒体的袭击行动，英军的直升机整天盘旋在天空，普通市民的恐惧溢于言表，香港气氛越来越紧张。
从办公室出来，田之雄匆匆赶往与大牙约定见面的地点。
这两年香港的黑社会发展很快，不仅像14K、和安乐、和胜和、同兴和这些老牌黑帮迅速扩张势力，本地的新兴黑社会组织也迅速崛起，用暴力手段垄断建筑、餐饮、娱乐等行业，获取巨额利益后，反过来进一步扩张势力，彼此间为抢生意、争地盘，不断发生严重的暴力冲突；加之警队贪污腐败盛行，往往与黑帮沆瀣一气，香港仿佛存在着两套社会规则：白天是警察当家，入夜后就要遵守黑社会的规矩。
黄大牙也早已不是蜗居九龙一隅的小混混了，他在14K的地位已今非昔比，赫然成了大哥级别的一方霸主，势力已经从九龙扩张到了北角，“大牙哥”的名号响彻九龙和香港岛。
田之雄挑选的见面地点是北角的一家茶楼，离“动委会”的大本营皇冠大厦不远，隔着二楼的窗户便能遥遥看到那座八层方形大楼。
暴动让市面一片萧条，这里离骚乱的街区很近，生意更是惨淡，二楼一桌客人都没有。看见他上楼喝茶，老板高兴得很。田之雄让伙计送来一壶茶和两碟干果，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听到楼下传来两辆汽车的尖锐刹车声。
他探出头看看下面，只见前一辆轿车先下来四个黑衣黑裤的壮汉，四面张望了一会儿，守在茶楼门口，第二辆轿车的门才打开，黄大牙不紧不慢迈腿下了车，腆着个小肚子，大摇大摆走进茶楼，后面一左一右还跟着两个马仔。
田之雄暗自笑了笑。一年没见大牙，这小子居然胖了不少。
大牙一上楼见到田之雄，便操着半咸不淡的粤语大呼小叫：“雄哥，雄哥，咁耐都唔见我，依家世道咁乱，点解得闲请我饮茶啊？（雄哥，雄哥，这么久都不见我，现在世道那么乱，怎么有空请我喝茶啊？）”
田之雄笑骂道：“你个湖南佬充什么老广，说人话！”说罢向他身后抬了抬下巴。
大牙会意，向身后的两个马仔一挥手：“你们下楼等着，一个苍蝇也不许上来！”
田之雄给大牙斟了杯茶，大牙忙用手指叩着桌面：“小弟来，小弟来！”
田之雄打量了一下黄大牙，有些感慨：“大牙，咱们有一年没见面了吧，你现在春风得意了，小肚子都腆出来了。”
大牙叫着苦，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得意：“哎呀，雄哥说笑了，什么春风得意啊，现在市面那么乱，到处都是示威、打砸、爆炸，我那些舞厅、食肆生意差得要死，保护费都收不上来……不过呢，这两年社团倒是大发展了，我的堂口都开到北角了。”
“你现在在14K里也算个人物了，大哥就要有大哥的派头和肚量，说话做事稳重着点，那些伤天害理的生意你可别碰啊。”
大牙连连点头：“雄哥，我能有今天，全靠英哥和你雄哥提携，还有葛老大和发叔的看重，我虽然捞偏门，但心里还是有数的。只是现在世道不好，生意难做，手下那么多兄弟也要吃饭啊。雄哥，你说今后做点什么好呢，这两个月我天天发愁。”
田之雄沉吟了一会儿，“嗯，你的生意我也不懂，不过呢，你要是有能力，不妨买点地啊，楼啊，等市面恢复秩序了，肯定大有收获。”
黄大牙疑惑地说：“可是最近楼价暴跌呢，好多人都亏得要死。人家都说买涨不买落啊！”
田之雄耐心开导道：“做生意呢要看长远，市面不可能总这么乱下去，你没看见英国佬把军舰都开来了。香港位置那么好，稳定发展是迟早的事。香港这么小的地方，地皮有限，又这么多人，总是要吃好点、住好点；我们中国人最讲究安居乐业，有了钱就盖房子、置土地，你要是有闲钱，还可以弄些好位置的商铺，以后收益很稳当的。再说，现在市面乱，楼价、地价都在最低点，正好是吃进的好时机。”
大牙茅塞顿开，一拍桌子：“成，雄哥，就听你的，喝完茶我就让手下去找楼、找铺面。……哎，雄哥，你找我什么事？有那个不长眼的惹恼您老人家了，小弟去帮你搞掂他！”
田之雄风轻云淡一笑：“是公事。”
“公事？”
“大牙，你没忘了你本来的身份吧？”
联想到田之雄的身份，黄大牙“啪”地站起身：“小弟生是九十三师的人，死是九十三师的鬼，长官请吩咐！”
“好！”田之雄拍拍大牙肩膀，示意他坐下，压低声音问道：“你现在能召集多少手下？”
“在香港岛能召集两百多，在九龙更多。”
田之雄指指远处的皇冠大厦：“看见那栋大楼了吗？那是皇冠大厦，是左派组织‘人民反抗港英殖民动员委员会’的大本营，楼里至少有一百多号捣乱份子，估计还有地下医院和地下武器制造场所，你组织你手下攻进去，把那帮人教训一通，全都统统驱散，为香港恢复秩序。”
大牙一听，两眼发亮：“好，好！老子早就看那帮人不顺眼了，弄得香港乱七八糟，生意都没得做。”
田之雄提醒道：“记住，你的人别带枪呀刀呀那些武器，只带棒球棍，打跑了算，千万别弄出人命来，否则吃官司不划算，还要替港英警察背黑锅。”
大牙神神秘秘压低嗓门：“雄哥，这是那边交代的任务吧？”
田之雄不置可否：“你去做就是了，千万别打听，也千万别跟第三个人提起。不过我有言在先，我没多少钱给你，尽我所能吧。”
大牙豪迈回答：“为你雄哥做事我一分钱不要，再说这又不是您个人的事，能为国家做事情是我们社团的光荣！”
“一码归一码，大牙，我不能让你的兄弟流汗又流血的，再说，这么大规模的混战，还是有一定危险的，难免有兄弟头破手断的，权当他们的医药费吧。”田之雄又说。
大牙不再坚持，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看你调动人手的时间，最好明天上午。”
“没问题！我一声令下弟兄们就可以出动。”
“你们冲进去后，把制造爆炸物的地下工厂尽量砸毁，把武器之类的都弄走，把里面的人都轰走，下手别太重，毕竟大家都是香港人。把人驱散后，你的人不要耽搁，立即撤走。如果有传单、小报之类的宣传品，都带出来烧掉。还有，注意不要跟警察发生冲突。穿制服的警察不敢出没在那个地方，但肯定有便衣警察监视。”
田之雄再三嘱咐了要注意的事情，才望着大牙离去。
就在今天早晨，刘楚源抑制不住兴奋的神情告诉他，打进“动委会”的史文麟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情报，“动委会”的头头名单已经掌握，总部里除了有设备齐全的地下医院外，居然还有地下武器制造厂。他向田之雄透露，港督府和港警政治部得知后非常震惊，据香港站在警务处中的高级线人报告的：明天，也就是8月4日午后，港英当局将对“动委会”总部—皇冠大厦进行突袭，由重装特警、防暴队和警察在地面进行包围，荷枪实弹的英军特种部队将从航空母舰上乘直升飞机直接降落在大厦平台实施空降突袭。
这促使他立即约见了大牙，下决心实施他琢磨了好一阵子的计划。他知道，即使计划能完美实施，也是亡羊补牢之举了。他无力阻止刘楚源、田佩瑜把史文麟获取的名单交给港警政治部，更无力阻止港英军警的突然镇压行动，只能设法用大牙的人提前动手，把大厦里的人驱散，尽可能地毁灭里面的各种证据，起到保护进步人士的作用，让英军的突袭计划落空。
其实，他并不知道大厦里有多少人，有多少违禁品，对这一计划的效果心里也没谱，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到英军的悍然镇压袖手旁观吧？他现在断了联系，只能凭自己的判断自作主张了。他也曾考虑过，一旦港英当局追查起来，是否有身份暴露的危险，这也是他一再犹豫不决的原因。因此他一再跟大牙交代清楚，他还是相信大牙的义气，一旦出事不会牵连到他。另外，现在时间紧迫，明天英军就要动手了，他必须孤注一掷了。
第二天一早，田之雄带着望远镜守在皇冠大厦斜对面的一处大楼平台，这是他早就选好的地址，楼比皇冠大厦低两层，刚好可以看到那边的动静。
不到十点，渐渐有人三三两两地靠近皇冠大厦，大厦里的人很警觉，不时有人从楼上的窗户探出脑袋向下张望。
十点整，忽然有四五辆面包车飞速开来，带着尖锐的刹车声在皇冠大厦门口急停下，几十名身穿黑衣手提棒球棍的年轻人从车里蜂拥而出，大厦周围聚拢的人们也纷纷从衣服里拿出棍棒，呐喊着一块儿向大楼里冲去，门口的几个守卫猝不及防，很快被大群的黑衣人打翻在地，路过的市民吓得纷纷躲避。
田之雄用望远镜紧紧盯着楼里的情景，很快他看到大群黑衣人手里挥舞着棒球棍，像一股乌色的浊流从二层流到三层、四层、五层，大厦里充斥着喊声、尖叫声、叫骂声以及重物倒地声、玻璃破碎声，不断有家具、纸张等杂物从不同楼层的窗户抛出，五颜六色的宣传品在空中纷纷飘扬，大厦门口不断有人仓惶地跑出，许多人捂着头，身上血迹斑斑。
混乱约莫持续了二十分钟，黑衣人开始撤退，其中许多人还抬着沉重的箱子往面包车上搬运。大厦外面有五六个最先赶来的警察，但只是在远处张望，不敢靠近。
像来时一样，面包车飞速地开走，其余上百名黑衣人扔下棍棒，向周围街道四散而去，有的就从那几个警察面前扬长而去，警察甚至都不敢问一句话。
大厦里剩下的人也都疾步离开，大厦周边一片狼藉，慢慢安静下来。
又过了半个小时，上百名乘坐着装甲车的特警赶到。大热的天，他们身着厚厚的防弹衣，戴着头盔和护目镜，平端着枪，堵住了皇冠大厦的前后门。他们身后，更多身穿短衣短裤的港警加入，把大厦包围得严严实实。两辆指挥警车后，几个手拿扩音话筒的英籍警官，喊着话，指挥调动着警力。但警察们并没有进入大厦，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没过多久，天空由远而近响起了直升飞机的引擎声，两架涂着圆形军徽的英军直升机，在大厦楼顶上不足十米依次悬停，身穿绿色野战制服的英国士兵，一个个从直升机悬索逐次滑降。他们端着自动步枪，迅速控制住制高点和楼梯口，比划着手势，形成战斗队形。
随着楼下指挥车里的一声令下：“Action！”，大厦门口的重装特警和楼顶的英军同时向上和向下冲去。
田之雄放下望远镜，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些港英警察和英军应该是收到皇冠大厦被不明人群突然冲击的消息，才改变原定计划紧急提前出动的，完全失去了突袭的意义，大厦里应该已经没什么人了，制造爆炸物和印刷宣传品的现场也已被破坏得七七八八了，他的计划算是大功告成。
随着大批英军抵达，配合港警抓捕大批人士，其中许多被判刑、被驱逐出境，香港的局势慢慢得到控制，到十二月风潮才彻底平息。
香港的这次风潮，共造成51人死亡，802人受伤，1936人被检控。同时，香港经济遭受重创，房地产价格急剧下滑，股票指数在8月底跌到历史最低，仅有58.61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