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1967年7月8日 香港
第一百七十八章
1967年7月8日
香港
随着形势的稳定,香港站的工作也逐渐程式化。站里拓展了办公面积,刘楚源也就不再刻意标榜克勤克俭、清正廉洁,站长室变成了宽敞的套间,换上了全套欧式家具。
田之雄走进刘楚源的站长室时,正遇到行动组长曹少武从里面出来。他匆匆向田之雄打了个招呼就下楼了。
刘楚源看上去很高兴。自从他接手受到重创的香港站,本想以持平的心态熬过一个任期,补足自己履历上缺失的一环,然后重返台北政坛。没想到一上任就频出状况,先是赵安国私下倒卖资产、落入圈套被绑架;而后是“神斧计划”失败,队员纷纷被俘,引起总部震怒;接下来“八六海战”惨败后,向内地的派遣基本终止;总部对海外站组编制压缩,香港站也减少了人员配备。幸亏田之雄出手,循线索擒获了赵安国,又在“神斧计划”失败后的审查中替他遮掩过关,他才坐稳了站长的位子。在心目中,他早就视田之雄为心腹干员了。
看见田之雄进来,刘楚源高兴地招呼他坐下。
田之雄递上一沓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纸张:“站长,这是香港抗英组织散发的一些宣传品,都是研究组最近几天收集的。请您过目。”
刘楚源接过宣传品,不在意地放在一边,兴致勃勃地说:“清泉,以后你的手下不用满街去搜罗那些左派传单、小报了。”
田之雄诧异问道:“为什么?收集资料进行分析不是站长您交给研究组的任务吗?”
“此一时彼一时嘛,刚才曹少武来报告说,我们的人已经进入到香港最大的反英组织的核心层了,而且还专门负责宣传,没准儿你送来的这些传单里就有他的手笔呢,哈哈哈。” 刘楚源得意大笑起来。
“哦,行动组这一次动作很快呀。”田之雄心中一动。
“也不光是行动组的功劳,整个计划是两个月前田佩瑜和曹少武一起策划的,我批准实施的,现在终于开花结果了。”刘楚源本来就不是一线老牌特工,顶多算是个在情治机构工作的官僚,口风没那么紧,加上把田之雄引为心腹,得意之时便忍不住炫耀一番。
“田佩瑜原先发展过一个单独的下线,姓史,是个本地报社编辑。两个月前,命他以‘疾风’的笔名在报纸上模仿激进的口吻,连续发表了三遍社论,在新闻界很有影响,也引起了左派人士的关注。接下来行动组派了个样貌年轻的组员小周假扮左派激进青年,混在示威者中,整天在街头与军警撕打,表现抢眼,被视作抗暴英雄,还被防暴警察围殴负了伤----是真的负了伤,头上缝了十几针呢。这个小周表现不错,很快就赢得了左派人士的信任,又通过他把疾风引荐给了那个什么‘人民反抗港英殖民动员委员会’的头头们。果然,有了前面的几篇社论做铺垫,疾风备受重视,很快就上任了这个左派组织的宣传组长,出席了每一次他们的高层会议,你说这批左派头头的名单还不顺手拈来?”
田之雄抚掌赞叹:“计划周密,效果卓着啊!”
刘楚源自鸣得意:“刚才我交代曹组长了,下一步让疾风带上微型照相机去,把那些委员会的头头还有往来密切人员的照片都拍下来,整理成完整的档案,往港英警方政治部一送,保准一网打尽。你说说,我们给港英送了这么重的礼,他们拿什么还我们的情呢?”
田之雄稍稍沉思了一下,“我觉得吧,应该跟他们签个秘密协议,各取所需,那样我们香港站和其他在港情治机构的活动就完全合法化了。至于具体内容,还是请站长定夺。”
刘楚源一拍座椅扶手:“好主意!他们上次又是突袭又是遣送的,搞得我们元气大伤,现在是应该好好算笔账。”
“可是,站长,据我所知,港警政治部也在秘密收集左派人士的资料,我们这份情报能起多大的作用呢?”
刘楚源摇摇头:“罗老弟,你可别小看了我们的情报作用。你知道港英当局最害怕什么吗?难道只是街头混乱、商业受损、经济下滑?不对,英国人最害怕动摇他们的殖民统治,有朝一日香港重回中国。要说呢,左派的诉求也没错,要平等、要人权、要民主、要反腐,可问题在于他们的诉求找错了对象。英国人会给你民主自由、给你平等人权、给你选举权吗?简直是笑话!他们在香港推行奴化教育,不就是为了驯化香港人长久地做他们的二等公民吗?!不就是想永久占有这块海外领地做他们的母牛吗?!我也是中国人,要不是我们有个共同的敌人,老子才不跟他们这帮混蛋合作呢!”
骂完娘,刘楚源摇摇手,示意田之雄靠近些,压低声说:“你知道吗?英国议会已经批准了他们首相的提议,将派特混舰队载着英国特种部队驶往远东,其中还有一艘航空母舰哩,这意味着香港的暴乱快要接近尾声了。现在左派越来越出格了,前两个月还是和平示威,自从英国代办处受袭事件后,中共高调发表声明,声称支持香港人民的抗争,声讨港英当局的镇压行为,局势一下子升级了。左派行事越来越暴力,到处设街垒,制造罐头炸弹,爆炸公用设施,听说还有了地下兵工厂和地下医院。他们闹得越欢,其实对我们越有利。”
“那为什么?”田之雄一脸迷惑的表情。
“从抗战爆发以来,共产党在香港经营有术,根基深厚,可国府就没有那么长远的眼光了。从成立港九独立大队到国府驻港机构纷纷投共,从民主人士北上到大陆失陷后在香港的情报战,共产党可谓占尽上风。为什么呀?他们的影响和根基比我们深多了!你老弟是大陆出来的,以前一定没少读毛泽东着作,我就认真拜读过,受益匪浅。我记得毛泽东说过,中共胜利主要依靠三大法宝,那就是群众路线、武装斗争和统一战线,国府哪一点都比不了,当然必败无疑。现在恰恰是丢掉了这些法宝。”
“此话怎讲?”田之雄万没想到,刘楚源居然从毛主席着作里学有体会。
“香港的百姓只关心自己挣钱,政治上都幼稚的很,他们可分不清左派之间的差别。现在示威人群到处用汽水瓶装镪水从高处向下袭击警车;安放土制炸弹,威胁市民生命安全;制造交通堵塞,影响市民出行、工作;这种种行为必将引起普通香港市民的恐惧和极大反感,这不是恰恰丢掉了群众路线吗?再者,我们加紧收集香港左派头面人物的资料,到时候往港英警察政治部一送,港英方面一定会对他们进行犁庭扫穴般的打击,该抓的抓,该判的判,该驱逐的驱逐,这将对亲大陆的势力造成重大打击,他们的统一战线也就土崩瓦解了。到时候我们台湾方面的机构便可以在香港得到大大发展,国府的影响力也会大大增强。他们想要恢复失去的阵地,恐怕要等到一代人以后了。”
田之雄做出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站长的计划设想实在高明。”心里暗道:这个刘楚源还真有些战略眼光,制定的计划也够毒辣,可以说是一石二鸟,既能与港英当局建立起秘密合作关系,又能对左派势力造成重大打击。
刘楚源又说:“清泉老弟,你们研究组也要加把劲,把重点放在幕后操纵者的身上,有没有幕后的煽动者或组织者,有没有计划,有没有具体的联络人。就算是中共并未参与,最后屎盆子肯定要扣在他们身上,如果能有确凿证据,那就更完美了。”
从站长室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田之雄陷入了沉思。
台湾情报机构已经深深渗透进了香港的社会组织,并且很有可能已经掌握了他们一部分人的名单。他心里清楚,香港的左派人士虽然这次不乏过激之举,但多数人本质上都是爱国爱港的。如果联络渠道畅通,他会立即给组织上示警,提醒让他们转入地下,避免被港英当局抓捕。可现在,省公安厅已经被军管了,他熟悉的领导和同事都没了音讯,联络完全中断,他仿佛成为了无依无靠的孤儿。香港有一些驻港机构,但临行前,郭厅长、陈处长都曾三令五申,绝对不可与任何组织或个人发生横向联系。他不知道如何与组织上重新取得联系;不知道没有组织的明确指示应该如何应对;他也不知道内地机构是否意识到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他甚至不敢启用当初陈振忠交待给他的紧急联络信箱,因为他不知道拆看他信件的人是谁。
思虑良久,他有了些头绪,香港的法律体系比较完备,抓人、判刑讲求证据。如果只参加未经允许的游行示威,一般不会判重罪;可如果查出持有或制造武器、炸弹或其他危险物品,就肯定会判重罪。那么如果想办法抢先毁掉危险品,也许能破坏敌人的阴谋计划,拯救部分热血人士。可问题在于,这样做不符合郭厅长让他长期蛰伏的要求,他有些举棋不定。但眼见国家利益受损,他也不能坐视不管啊,
看来只能自己想办法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了,至于说,能达到什么效果,他心里没有把握。。
就在刘楚源和田之雄密谈的同一时间,在几十公里之外的深圳沙头角镇,数百名广东当地民兵在沙头角警岗四周集会示威,遭港警发射催泪弹,热血沸腾的民兵毫不客气,使用冲锋枪还击,双方爆发枪战。这场冲突导致港方三名华籍及两名巴基斯坦籍港警死亡,十二名军警负伤;大陆方面一名民兵死亡,八人负伤;沙头角实施宵禁。中英关系陡然变得敏感而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