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1968年4月18日 广州
第一百八十八章
1968年4月18日
广州
广州“红联指”总指挥部在一幢五层大楼里,大楼外面刷满大标语,大门口堆着沙包,有纠察队员站岗,各层的玻璃窗都贴上了米字型的纸条,防止武斗时玻璃破碎伤人,楼顶上架着硕大的高音喇叭,两条巨大的标语从楼顶直垂地面。
只不过由于中央严令广东在广交会期间停止派系斗争,这段时间大楼里人并不多。林华堂的办公室在顶层,从窗户向外看去,可以隐约看到广交会大楼。
此时,他正盯着远处的广交会发呆。昨天在工艺品展厅与田颂尧见过面后,他愈发感到有必要抓紧时间与来人认真谈一谈,尽管他从心里对这个小白脸的能力有所质疑,甚至不知道田颂尧是不是他的真名,但他希望尽快把他打发走,尤其是他昨天还在展厅里见到了政保处的侦查科长冯春风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尽管他知道冯春风是被临时借调到广交会负责安保工作的,有重要外宾来参观,他的出现完全合理,并不一定就是跟踪田颂尧的。但长久以来的警觉还是让他不得不多想。
现在,厅里大多数政保干部包括处长陈振忠、副处长方梅,都在劳改局二厂的学习班里,加上正在举办广交会,许多厅里的干警都在广交会上执勤,正是接头的最佳时机。但夜长梦多,田颂尧这个小白脸还有那个方脸男人,看上去都不像机警干练训练有素的样子,在广州多待一天,他林华堂就多一分风险。只有赶紧接完头,两人就会迅速离开这里。因此,速战速决才是最佳选择,只是他必须为会面排除所有风险,扫除一切障碍。
思虑了许久,他下了决心,林华堂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通了人民大厦总机。
“帮我转1812房间。”
“请问你找谁?”电话那头传来女接线员清脆的声音。
“香港的田先生。”
“好的。”
“喂,田先生吗?下午一点在房间等我。”
跟田佩瑜约好时间,他接着打给了省厅刑侦处长、也是借调到广交会的省厅干警的总负责邵跃进。
“老邵啊,我林华堂。”
“哦,林副主任。”邵跃进的回答不卑不亢,还带着一丝惊讶,他是厅里的老处长了,对火箭式提拔上来的干部有些不以为然;一丝惊讶是因为林华堂并不分管刑侦这一摊,很少与他直接打交道。
林华堂听出了邵跃进语气里的含义,立即拿出了领导的派头,“老邵,昨天有外国政府首脑参观广交会,我特意去展厅看了看,怎么觉得现场有点乱啊。”
邵跃进慢悠悠答道:“昨天现场警卫主要是中央警卫局和省委警卫处负责的,我们的人都在外围。”
省委警卫处其实也就是省公安厅警卫处,虽然也属于省厅,但却不归邵跃进管辖,邵跃进这么说就是在直接驳斥林华堂。
林华堂不急不恼,兀自说下去:“老邵啊,你们今天有什么安排没有?如果没有的话,你趁着中午客商少,把咱们厅里的人都召集一下开个会吧。”
“那么会议内容是什么呢?”
“有这么几点啊,第一,认真学习文革小组对广东问题做出的指示,进一步认识运动的伟大成果,增强同志们斗争到底的决心;第二,宣传我国各条战线,尤其是外贸战线所取得的突出成绩,加强对举办广交会伟大意义的认识;第三,将国际友人、爱国港澳商人和暗藏的境外反动势力、敌对分子区别开来,加强保密教育,警惕资产阶级香风臭气的侵袭,紧紧绷住阶级斗争这根弦;第四,克服主观主义和麻痹思想,将工作区域做些合理调整,把人员也重新配备,比如政保处的同志对敌斗争经验丰富,可以把他们放到一线,多压些担子,重点是广交会里面的安保工作……”
“林副主任,请您说慢点,您的指示内容挺多,我这脑子不太记事,我找支笔记记。”邵跃进的话听上去不太像嘲讽,真找了纸笔记下林华堂的话。
“嗯,暂时就这么多吧。”
“好的,我中午开会时原原本本向同志们传达林副主任的指示。”
按掉叉簧,林华堂随即又给负责学习班管理的军代表打过去。
“老程啊,学习班那边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出面解决的?”
“谢谢林副主任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关心学习班的工作。”
“哪里,应该的嘛。学习班里的学员都是我们省厅的干部,以前身上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官僚主义、主观主义和经验主义,这次有机会集中学习,用劳动的汗水洗刷一下多年来沾染的污泥浊水,也是便于今后放下包袱,轻装前进嘛。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们这些坚决支持革命左派的军代表同志,你们政治立场最坚定,政治觉悟最高,对敌斗争经验最丰富,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呀。”
“哈哈哈,林副主任过奖了,您有什么指示?”
“指示谈不上,我就想问问学习班有没有什么异常?劳动强度大不大?后勤供应有没有问题?学员们情绪怎么样?那里面可是有好几个厅局级干部呢,都是我的老领导了。”
“哎呀,让林副主任费心了。学习班里一切正常,学员们不分以前的职务高低,都很服从命令听指挥,学习很认真,劳动干劲也很高,那所旧厂房已经拆完了,正在挖地基,准备盖新宿舍楼呢。”
“好,好!”
“只是……”
“只是前几天出了个小工伤,政保的陈振忠凿地基时让铁锤把手指砸伤了。”
“哦?”
“林副主任不用担心,我们马上就送他上医院了,昨天打电话来说,伤口有些感染,医生要求住院观察。”
林华堂急忙又问:“那他处里那个副处长呢?”
“副处长?哦,您说的是方梅吧。她好几天前就请假了,有医生证明,住在军区总医院,好像是传染病什么的。”
林华堂心里咯噔一下,这也太巧了,政保处的正副处长都住院了,不会是有所针对吧?!他马上联想到政保处有不少干警被借调到广交会加强安保工作了,要是陈振忠、方梅两人一招呼,这帮人可是就是一股强劲的力量啊。
想到这儿,林华堂不禁后背沁出冷汗来。
他马上对电话里说道:“陈振忠这个人我很熟悉,他听从三反分子郭曼国指使,互相勾结,干了不少反对无产阶级革命派的事情。以前在广州从事地下工作的时候,曾有叛变的嫌疑,我们正在组织力量彻查。我怀疑他是诈伤,好逃避学习和劳动改造。”
“不,林副主任,不是诈伤,当时我在现场,确实造成了左手大拇指粉碎性骨折……”
“我的同志哥呀,就算不是诈伤,伤个拇指算什么?我们过去在战场上都是轻伤不下火线的。关键是他这个人,善于搞阴谋诡计,尤其是在当前敌我斗争空前激烈的时候,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啊。”
“好吧,我这就派人去医院找他。”
“不是去找,我怀疑他根本就不在医院,马上派几个得力的同志把他抓回学习班!还有那个方梅。”
“好吧,我马上派人。”
林华堂口气和缓了一些,“那个郭曼国有没有搞什么小动作?”
“哦,老郭倒还一切正常,吃住都在这里。”
“好的,有情况我们随时通气。”
放下电话,林华堂长出一口气,庆幸自己早做安排,让邵跃进把人都召集到广交会在中午开会。他看了看表已经快上午11点了,再过一个来小时,学习班就会把陈振忠、方梅全都带走,扫除他心里最大也最恐惧的障碍。
同一时间,在人民医院刚换完药的陈振忠听到走廊里一个护士在高喊:“陈振忠,谁叫陈振忠?”
“我是,我是!”他忙大声答应,一步就窜出房门。
“你是省公安厅的陈处长?接电话。”
陈振忠忙从护士台里一个护士手里接过电话。
“是我,王彤云。处长,找你可真不容易,我说了半天护士才答应叫你。”
“哦,快说,什么事?”
“十分钟前,我在总机监听到那个人给1812房间田颂尧打电话了,说是今天下午一点来见他。”
“你确定是那个人吗?”
“我确定。”
“好极了!”陈振忠欣喜若狂。
“可是我刚接到通知,让我中午到广交会开会呢。”
“小陈和小黄还在他对门盯着吗?”
“我刚才给他们房间打电话,没人接,我盯着总机又不敢走开。”
“你先别动,等着我,我马上到人民大厦。”
陈振忠扔下电话,连谢谢都没说,拔腿就向电梯奔去,惹得小护士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