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翎在福宁殿外等了一会儿,内侍大押班匆匆来报:“公主,两位大人,陛下有请。”
她点点头,率先踏入殿门。
他们来的时机刚刚好,殿内正在议事,政事堂的相公们尽数在场,连御史中丞也在。
——林文逾不会是特意选的这个时机吧?楚翎越发感觉到今天会是一场硬仗。
“儿臣参见父皇。”
“臣参见陛下。”
皇帝抬手示意他们平身,问道:“阿翎,听说你们找到凶手了?”
楚翎回道:“父皇,我也是才知道的消息。林尚书说案子破了,要来面见父皇,我自然欣喜,就随他一起来了。”
皇帝颔首,招手让她过去:“坐到朕身边来。”
“是。”
内侍搬来椅子,楚翎坦然入座。
见此情状,臣子里有人皱了皱眉。
陛下对公主宠信太过了,这种场合都让公主坐在身边,这与分享天子荣光有何区别?
也有人并不在意。陛下是天子,宠爱女儿又没有对皇权造成影响,管那么多干什么。
于是各方安坐,看向林文逾和高勉。
“开始吧!”皇帝吩咐。
殿内气氛一肃,林文逾率先上前,禀道:“陛下,各位相公,当日灵堂之上,经由仵作检验、太医合议,可以确定太子殿下身中剧毒,导致意外落水,想必诸位没有异议。”
殿上众人俱都点头,高勉亦是默认。
林文逾继续:“如此一来,追查真凶便集中在了谁给太子下毒上面。此事查访有两个方向,一是从毒入手,谁手上有毒,谁是真凶;二是从太子行踪入手,一一排查谁能接触到太子……”
“第一个方向,刑部遍查京城,都没找到毒物,所以暂且排除。第二个方向,我与高大人接手此案开始,就一直在排查各路人马。先查东宫,再查巡河可能接触到的官员,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皇帝听到这里,有点不耐烦了,说道:“然后呢,你从哪里找到的线索?”
林文逾带着歉意躬身,加快了速度:“说起来,这事得感谢高大人。在查太子行踪的时候,高大人写了细细的条陈,太子过世前三个月,但凡能查出来的全部记录在案,何时起身,何时用膳,何时出门……全部清清楚楚,于是臣从中找到了一个隐蔽的破绽。”
高勉疑惑地看过去。太子的行踪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每个环节都推敲了,林文逾还能看出什么破绽?
这么想着,林文逾从下属手里取来一本册子,给高勉看过:“高大人,这册子你熟悉吧?可看出了什么?”
高勉只扫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太子哪一天的行踪,回道:“恕下官愚钝,没明白林尚书的意思。”
林文逾便把册子交给押班,由他转呈皇帝,皇帝看完又交给诸臣传阅。
章绩最后一个看完,说:“到底有何玄机?请林尚书明言。”
林文逾指着其中一行,解释:“陛下请看,太子申时末离开衙门,去街上买了绒花,然后在街头看了一会儿杂耍,便回东宫去了。可是东宫直到酉时末才看到太子归来。从衙门到卖绒花的街市只需要一刻钟,至于杂耍一般酉正就结束了,因为这个时辰瓦肆晚场开门,没有那么多人了。那么,从酉正到酉时末,从街市回东宫需要走半个时辰吗?”
当然不用。大臣们在心里答了,这是他们都清楚的路线,一刻钟绝对够了。
皇帝心有所动:“林卿的意思是,阿翌看完杂耍,还去了另一个地方?”
林文逾没有立刻回答,又拿出另一本册子:“还有这里,太子那天去赴宴,早早便走了,结果回东宫还是晚了半个时辰。如此种种,在高大人的条陈里非常清楚。”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高勉。
高勉抿紧嘴唇,将林文逾递来的册子一本一本仔细看了,眉头越发紧了。
林尚书没说错,这确实有模糊的空间。
“这也未必吧?”章绩开口,“林尚书说的时间并不长,也许太子在街上多闲逛了一会儿,吃杯茶买买花就过去了。”
“是。”林文逾笑着承认,“章中丞所言非常有道理,所以这只是佐证,并不能证明什么。但是查案要的就是胆大心细,别管合不合理,先假设出一个结果,查了说不定会有惊喜。只是臣闲极无聊,干脆把太子每天的行踪画出一条线,就有了这么个结果。”
他又掏出一本册子,给众人传闻。
楚翎看到那册子,心就一沉。果不其然,下一刻首相张鼎元便道:“太子殿下这几天的行踪有一个共通点,全部经过金盘街。”
“不错。”林文逾不禁露出些许得意,“于是我就想,金盘街到底有什么可以让太子殿一次一次去?于是将整条街逛了一遍,终于找到了太子的落脚点。”
他拿出一副简略的舆图,一点点在其中一个上面。
众臣一看,章绩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其他人也都面露疑惑,尤其张鼎元,当面质问:“林尚书,这不是胡乱臆想吧?太子向来约束自己,连饮宴都很少去,要是你为了破案胡乱攀咬,不止陛下,政事堂也决不姑息!”
林文逾信心满满:“张相放心,臣说出来的都是验证过的。”
他张开舆图,指出其中一个点:“仙乐楼!”
仙乐楼,京城数一数二的乐坊。里面有大量教坊司出身的乐户,这些人平日伺候高官显贵,说是舞乐侍人,但又有人几个没挣过皮肉钱呢?再怎么洁身自爱,贱籍出身终究避免不了。
但,那是太子啊!勤奋好学、礼贤下士,几乎没有一丁点缺点的太子!
皇帝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林卿,你的意思是太子有去仙乐楼的习惯?每隔三四天就要去一回,是吗?”
林文逾诚惶诚恐:“陛下息怒,臣去找了仙乐楼的仆从,确实是这么回事。”
皇帝好一会儿没说话,殿中气氛迅速冷了下来。他额上青筋跳动,放在案上的手指时不时按一下,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怒气。
但这怒气终究没有收住,一块镇纸“啪”一声摔在林文逾脚边,伴随着皇帝的怒喝。
“大胆!竟敢污蔑太子清名!左右将他拿下,朕决不能饶你!”